蜂蜜: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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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當局不也許他們見面,這對於相愛的夫來説,無疑是殘酷的折磨。這是"後極權主義時代"的統治者特有的一種偷偷摸摸的惡,有點類似於小孩子的惡作劇。
但是,他們在通信中保持神上的聯繫。因為通信受到嚴格的檢查,他們不得不壓抑住熱烈的情,換了一種相對隱諱和冷靜的表達方式,他們將情隱藏在信紙的背後。
在《獄中書簡》的序言中,哈維爾回憶起那段艱難的子:"奧爾嘉和我至少有兩百年沒有互相表白愛情了,但我們兩都到我們大概是不可分離的。的確,在我的獄中書信裏,你不會看到很多專門寫給我子的由衷的私房話。但即便如此,我想奧爾嘉也是這些書信的主角,雖然她確實是隱而不現的。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她的名字置於本書書名中的原因。充溢於這些信中的始終如一的目標,其本身難道不就説明了某種證實這一點的東西嗎?"這似乎不是一本言情的書信集,但是它字字都充滿了深情。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在李敖後期的書信中,從頭到尾都充斥着對情過度的渲染。這正從反面説明他在情上受到過極大的傷害,也説明他在心靈深處是一個脆弱的人——無論他本人是否承認這一點。
這時,李敖已經不懂得"愛"了,他所謂的"愛情"不過是遊戲而已。青年時代的真誠和摯愛、健康和活力,青年時代的"赤子之心",此時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也許李敖本人並不願意如此——是專制的權力和無情的女將他傷害到這樣不堪的地步。於是,他逐漸喪失了對醜陋與輕浮的警醒,最終將醜陋和輕浮推向"審美化"的地步。
李敖有成為巨人的潛質,而遠遠沒能成為巨人。
與李敖的佯狂相反,哈維爾在平靜的文字中,堅守着人光輝的一面。他説:"我是一個作家,我的天職令我覺得道出我賴以生存的世間真理是自己的責任。"在他的作品裏,沒有一句誇張和辱罵的話。他的寫作風格和寫作態度,也驗證着他堅貞的理念——即使是在民主和人道的準則似乎已經毫無希望地喪失的時候,也不背棄這些準則。
哈維爾在現代捷克思想中佔有中心地位。哈維爾的寫作,代表着捷克思想和人類思想中最崇高的那一部分。正如哈維爾的老朋友、心理學家內梅茨所説:"哈維爾給捷克文學帶來的新事物是:他總是那麼寫,好像書報檢查制度不存在似的。如果他不想寫某種東西,他就不寫;如果想寫,他就只按照他認為正確的方式來寫。"這些書信,一般人讀着也許會覺得太平淡。殊不知,這種平淡正是哈維爾努力追求的境界。
在一封信中,哈維爾寫道:"謝謝你寄來的兩封命名的問候卡,第一封目前我還保留着,我成功地用它來使我的小櫃芳香好聞。把香水在上面真是個好主意,我認為你應該對每封信都這樣處理(是什麼香味?是素馨嗎?它使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夜夜——你一定在那兒給我寫過信)。你的信終於到了,不幸的是由於認為不能接受而沒有給我;我只是對能夠接受的內容到詫異。等了一個月的信最後卻沒有收到,真是可恥。"他對卡片上的香味表現出來的關心,是真摯人的。正是對生活細節的詩意的開掘,使得他擁有了對抗惡的勇氣。如果有一天,他覺不到卡片上香水的味道了,他也就臨近了崩潰的邊緣。
哈維爾還談到他與子的一次會面。在這次會面中,他一直保持着温和、沉靜的狀態。
為了避免子認為他冷漠和無動於衷,在會面之後,他立刻給子寫信解釋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整個見面表現得隨和、文明,一點也沒有悲劇彩,也許那是最好的法子——忽略處境的異常,表現得就像是早上剛看到對方,買了東西之後,又在車上見面了,以便一起乘車回家。這個時刻的興奮、緊張、忙碌、焦慮、責任、嚴肅和奇特,都統統消失(聖誕節的愁緒陷阱也可以理解消失了)。因而,不僅在平靜中談了更多,而且我們也可以在那個時刻以完全真實的方式在一起。缺少熱情、缺少節氣氛、興奮和催人熱淚的情也許會被人由於無知而哀嘆,錯誤地把隨和的氣氛當作關係神和心意的淺陋的徵兆。但是,我們應該到高興,會面是正常的、直截了當、沒有情緒化。因為,這畢竟是維繫你、伊凡和我的整個家的正確方法。任何異常的、不自然和勉強的東西,任何演戲或抬高意義,都只會證實我們被迫分開的事實,無意中加大我們之間的距離,危及到真實,從而把我們之間物質上的距離變成為心理上、神上的距離。"的確,只有這種方式才能夠讓惡的力量和無恥的看客們深失望,而他們的失望就是哈維爾與子的勝利。
風暴的中心往往是平靜的。正是這種平靜,保持了愛的完整與新鮮度;正是這種平靜,有力地抵抗了惡劣的外部環境,讓監獄成為天堂。
他們的偉大是我們不可企及的,但他們對生活的基本態度,我們卻可以借鑑。親愛的廷生,如果我們有一天也陷入相同的處境之中,我希望你能夠有哈維爾的智慧和勇氣;而我呢,我鄙夷背叛柏楊的倪明華和背叛李敖的胡茵夢,我將仰望奧爾嘉的蹤跡,做我應當做的事情。
哈維爾曾經談到什麼樣的女適合自己,他説:"我是在一個威嚴的母親的愛意融融和堅實可靠的懷抱里長大的,我需要一個充滿活力的女人在我身邊,可以徵詢意見,但又令我敬畏…"他對奧爾嘉有這樣的一番描述:"奧爾嘉跟我是非常不同的。我是一個出身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而且一直是個缺乏自信地知識分子,奧爾嘉則是個出身勞動階級的姑娘,質樸、清醒、不夠多愁善,她可能甚至有點饒舌和招人煩;換句話説,就像我們説的,你不可能讓她喝得酩酊大醉。"雖然兩人的生活背景、個愛好等有很大的不同,但哈維爾指出:"我發現,奧爾嘉正是我所需要的那種人:一個全隨我自己的內心動盪而憂而樂,對我比較狂放的思想提出冷靜的批評,對我公開的危險活動給予個人的支持的人。在我的一生中,我做的任何事都同她商量過,愛打趣的人説她甚至連傷害到她的那些過錯都像徵詢過她的意見,而且,我還就那些心血來的問題徵求她的意見,我不管寫了什麼,她通常都是第一個讀者,如果不是的話,那麼,在評判它的時候,她也一定是我的主要權威。"哈維爾是一個幸運者。廷生,我的愛人,我也要通過我的努力,讓你意識到你自己也是一個幸運者。
用全部的心靈來愛你的小萱兒兩千年六月二十九四、廷生的信小萱兒,我的海倫:謝謝你向我談了哈維爾的經歷。
如果説二十世紀亞洲最偉大的人物之一是甘地的話,那麼歐洲最偉大的人物之一就是哈維爾。他們就像廊柱一樣,支撐着一片清朗明淨的天空。
中國,我們的中國,什麼時候才會出現這樣高聳入雲的廊柱呢?
哈維爾的一位作家朋友,在一封信中這樣評價《獄中書簡——致親愛的奧爾嘉》:"這是一本具有淨化作用的書。你對自己的要求,你的赤誠和忠懇迫使人們通過眼睛去觀察,看人們是否沉醉於自己的生活,看他們涉及別人別事時會不會相互欺騙説謊。然後,你好像突然之間獲得了察力,你的觀察變得越來越仔細,越來越有成效。你的一切思想似乎突然都圍繞着生活和視野的真諦在旋轉。…這本書很重要。每當我想到它將與那些充滿血腥以及傷風敗俗的小説並排而立,人們不再用那些小説來刺自己冷卻了的情,而是在思考中開始對自己的拯救,那麼世界至少還存在着一絲希望。"有一天,假如我遭遇到面而來的厄運,我也將堅持這樣的寫作——在外部的傷害中讓自己健全起來的寫作,在仇恨和謊言中傳播愛和真實的寫作。親愛的寧萱,我相信,我會獲得你永遠的支持。
今天,我們在百年紀念講堂裏舉行畢業典禮。當我穿上碩士服裝的時候,千般滋味湧上心頭。典禮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把碩士帽上的帽穗從這一邊拔到另一邊。這輕輕的一拔,真算得上是"二兩拔千金"。六年的小學、六年的中學、一年的軍校、四年的本科、三年的研究生,整整二十年的校園生涯,頓時就結束了。古人説"十年寒窗",而我付出的是多了一倍的時間。
尤其是要離開北大。説了許久的離開,等到離開真的到來時,終究還是有些不捨得。突然間,有點羨慕繼續上博士的那幾個同學了。他們還能夠留下來,至少三年。
我跟幾個同學穿着長袖飄飄的碩士服裝,在校園裏轉了一圈,挑選了幾處景點拍照留念。今天的校園裏到處是穿着碩士和博士服裝的畢業生。有的畢業生全家都來了。
在中文系的門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系主任費振剛先生。
這幾年來,費先生對我的關心,如同"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雨。當壓力和非難一起侵襲而來的時候,是費先生來出面幫助我排解和消除,而且他從來不告訴我。
好幾次,遲鈍的我還被矇在鼓裏,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覺到。還是事情過去以後,系裏別的老師告訴我,校方的某某領導點名批評我文章出格、思想有問題,要求中文系約束甚至處分。在危急的時刻,是費先生身而出,申明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幷包"的傳統,他寧可自己承受巨大的壓力,也不讓我這樣的青年學生受到絲毫的壓力。他説,當系主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給師生創造一個安心讀書和自由思考的環境。
巧遇費先生,讓我喜出望外。我趕緊跑到費先生跟前,要求與他合影。他的白髮與我的黑髮之間,隔着一段漫長的歲月;然而,他的心靈與我的心靈之間,卻完全能夠融會貫通。他微笑着跟我們一一合影,並衷心地祝福我們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一帆風順。
想到就要離開這樣的恩師,心裏還是有點傷。然而,我又欣喜地到,我是幸運的,從小學到大學就不斷地遇到一位又一位的良師益友。
親愛的寧萱,只可惜今天你沒有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的幾個同學,他們的子和女友,有的從外地趕來,有的專門請假前來,跟他們一起分享此刻的欣喜。我還幫他們照了好些照片。此時,我都有點嫉妒他們了,而我心愛的人啊,還在千里之外。
你離開我的小屋已經一個多月了,我卻還在試圖尋找你的氣息。
在枕頭上,在書頁裏,在鏡子中…你走的時候,忘記帶走你的牙刷。於是,這些天來,我便用你的牙刷刷牙,就像是在親吻你,因為牙刷上面還有你嘴的氣息,也有你的笑容和歡樂。我用它,它便把這一切都"傳染"給我了。我被幸福一層層地包裹起來,就像是睡在蓮花中的嬰兒。
我想起了帕斯捷爾納克對茨維塔耶娃的描述,以及對他們的愛情的頌歌。他寫道:"我置身於一個充盈着對你之愛的世界,受不到自己的笨拙和茫。這是初戀的初戀,比世上的一切都更質樸。我如此愛你,似乎在生活中只想着愛,想了很久很久,久得不可思議。你絕對的美。你是夢中的茨維塔耶娃;你是牆壁、地板和天花板的存在類推中的茨維塔耶娃,亦即空氣和時間的類人體中的茨維塔耶娃;你就是語言,這種語言出現在詩人終生追求而不指望聽到回答的地方。你是廣大愛慕者奉若神明的原野上的大詩人,你就是最高的自發人,你不在人羣中,或是不在人類的用詞法("自發")中,你自在而立。"其實,茨維塔耶娃一點也算不上是美人——她長着一張男人般的大臉,顴骨非常突出,稜角極其分明。她的神態不温柔,甚至有點冷酷,也許是僵硬窘迫的生活將她折磨成這樣。但是,在帕斯捷爾納克的眼裏,她有無法抗拒的魅力。茨維塔耶娃那驚人的魅力是詩歌給她的。為了愛情,她可以不顧一切,她在詩歌中寫道:我要從所有的大地,從所有的天國奪回你,我要從所有的時代,從所有的黑夜那裏,從所有的金的旗幟下,從所有的寶劍下奪回你,我要把鑰匙扔掉,把狗從石級上趕跑,因為在大地上的黑夜裏我比狗更忠貞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