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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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
”老婦人忙拉過一張矮竹凳坐下,把她攬在懷裏,拍着她膀膊誆道:“不要哭!
…
我的乖娃娃!
…
這裏有老虎,聽見娃娃哭,就要出來的!
…
快不要哭!
…
你哭,你爹爹就不來了!
…
哦!想是餓了,王女,你把安娃的米花糖拿幾片跟她。”小女孩吃米花糖時,還在噎,可是沒吃完,已經閉着眼睛要睡了。老婦人將她抱起,放在牀上,只把一雙泥污鞋子給她
了。揭開被蓋,把她推進在一個業經睡
了,約莫九歲光景的男孩子身邊。
那帶病容的婦少,也倒上牀去,將被拉來偎着,才問老婦人:“媽,你從那裏來的?”老婦人坐在牀邊上笑道:“是撿來的。一個失路的女娃子,聽口腔,好象是南路人。”
“在那裏撿的?”
“就在東門二巷子我從胖子那裏回來時…”
“媽,你找着他沒有?”老婦人的臉登時就陰沉下去:“找是找着了,…”那婦少兩眼瞪着,死死的看着她那狡猾老臉,好象要從她那牙齒殘缺的口中,看出裏面尚未説完的言語似的。可是看了許久,仍無一點蹤影。她遂翻過身去,拿起那隻瘦而慘白的拳頭,在牀邊上一捶,恨恨的道:“我曉得,那沒良心的胖雜種,一定不來了!
…
狗入的胖雜種,挨千刀的!
…
死沒良心,平花言巧語,説得多甜!
…
人家害了病,看也不來看一眼。…挨刀的,我曉得你是生怕老孃不死!老孃就死了,也要來找你這胖挨刀的!”老婦人讓她罵後,又才慢慢説道:“他倒説過,這個月的銀子,總在元宵前後送來。”
“稀罕他這六兩銀子,牛老三不是出過八兩嗎?挨刀的,把人家的心買死了,他反變了!
…
嗚嗚嗚…”老婦人忙伏下身去説道:“還要哭,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嗎?王女,…”
“媽,我想不得!
…
想起就傷心!
…
他前年來多好呀!一個月要在這裏睡二十來夜,…自從去年十月就變了,…我記得清清楚楚,…十月來睡過五夜,白天還來過七回,…冬月只來睡過兩夜,藉口説事情忙,…臘月連白天都不來了!
…
我為啥不傷心?
…
我聽了他的話,硬是一心一意的想跟他一輩子,…為他,我得罪了多少人,結下了多少仇!
…
胖挨刀的,難道不曉得?
…
牛老三至今還在恨我哩!
…
嗚嗚嗚!”老婦人拍着她大腿嘆道:“王女,你倒要想開些,痴心女子負心漢,戲上有,世上有!我以前不是勸過你,不要太痴了,在外頭包女人的漢子,那一個是死心蹋地的?那一個不是一年半載就掉了頭的?”婦少漸漸住了哭道:“媽,你光是這樣説,你就不曉得,人是知好歹的;你看他,平對人家多好,那樣的温存體貼,你叫人家個不痴心呢?那曉得全是假心腸,隔不多久,又找新鮮的去了!
…
挨刀的男人家,都不是他媽的一個好東西!吃虧的只有我們女人家!”老婦人道:“也怪你太任了,總不聽我説。我不是説過多少回嗎?人是爭着的香!你若不把牛老三吳金廷他們連
丟掉,把他們留在身邊,
點法門,讓他們三個搶着巴結你,討你的好,你看,至今你在他們三個眼睛裏,恐怕還是鮮花一樣,紅鼕鼕,香撲撲的哩!要是病了,醫生早上了門,三個人總一定跟孝子樣,走馬燈似的在牀邊轉,那裏還會害得我打起燈籠火把,低聲下氣的去找人呢?”兩個人好半會都沒有做聲。牀上兩個小孩子,倒睡得呼呀呼的,房子外隨時都有些犬吠。
燈短了,吃不住油,漸漸暗了下去。老婦人起身,在一個
屜裏,另選了一
燈草加上。回頭向着她媳婦説道:“王女,你還該曉得:人無千
好,花無百
紅!人生一世,那裏有常常好的。你自己還不很覺得,你今年已趕不到去年了,再經這回病痛,你人一定要吃大虧;還不趁着沒有衰敗時候,好生耍耍,多掙幾個錢。把這幾年一過,就不會有啥子好
子了,我不會誑你的,王女,你看我,就是一個榜樣。所以我要勸你,仍然把牛老三吳金廷
過來,不要太任
子,
得自己吃虧,何苦哩!”婦少長嘆了一聲道:“媽,你又不曉得,我當初是害怕他們爭風吃醋,
到象張二姐的結果,拉上城牆,挖腸破肚的,才犯不着哩!”老婦人道:“你能象張二姐那樣笨嗎?這些都不説了,事非經過不知難!如今只要你先把胖子丟開,不要牢牢的貼在心上,再好生吃藥養病,等你好了,我們又從頭來過。説不定,照我説的做去,胖子重新又會眼紅的。…”
“讓他狗的眼紅,那個還去睬他!
…
只是,媽,我吃的都是些貴重藥,他盡不送錢來,我這病個會好呢?”老婦人站起來,扁着嘴一笑道:“你放寬心,何必還等胖子的錢?我今夜撿的這個,不就是錢嗎?”婦少恍然一笑道:“哦!不錯,去年李大娘曾託過你。只是,你不怕人家找着嗎?”
“你還沒聽出她的口腔嗎?一定是南路人,一定是她老子帶進城來看燈掉了的。娃兒的嘴又笨,盤問起來,只會説姓古叫招弟。老子叫啥名子,不曉得,只曉得叫三貢爺。鄉壩裏頭的三貢爺四貢爺,多得很,只要一家裏頭出了個貢爺,全家都叫貢爺。她老子做啥事的?也不曉得,在城裏住在那條街?也不曉得,象這樣大海里的針,那裏就撈得到!”婦少點點頭道:“那倒是的,再朝大公館裏一送,永遠不得出大門,要找也沒處找了!”老婦人兩手把大腿一拍,躬着身道:“就找到,又個?我又不是拐來的,象那幾回!
…
只是,要好生調教幾天!”
“看樣子還不很蠢,都還容易調教,大約有十幾歲了。”
“她自己説十二歲,照身子看,不止一點。我們明天就教她説十三歲,多一歲,也好賣點。你看五兩銀子好撿不?”
“我看,好嗎落得到三兩幾。李大娘也要使幾百哩!”
“三兩也好,你的藥錢總有了!
…
怕要打三更了!你了衣睡罷!我要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