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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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上燈了,羅歪嘴回到棧房。場合正熱鬧,因為漢州來了三個有錢朋友,成都又上來一個有力量的片官。朱大爺且於今天下午,提着錢褡褳來走了一遭,人人都是很上勁的。
羅歪嘴也走了一個遊台,招呼應酬了一遍,方回到耳房。
劉三金正在收拾衣箱,陸茂林滿臉不自在的躺在煙盤旁邊,挑了一煙籤的鴉片煙在燒牛屎堆。
他一看見羅歪嘴進來,把煙籤一丟,跳到當地道:“羅五爺,你回來啦!個説起的,三兒就要走咧?”
“就要走嗎,今夜?”劉三金站了起來笑道:“哎呀!那處沒找到你,你跑往那裏去了?説是在興順號吃着酒就不見了,我生怕你吃醉了跌到溝裏去了!”羅歪嘴又問道:“個説今夜就走?”
“那個説今夜走?我是收拾收拾,打算明天走,意思找你回來説一聲,好早點僱轎子挑子,偏偏找不着你。老陸來了,纏着人不要走,跟離不開孃的娃兒一樣,説着説着,都要哭了,你説笑不笑人?”羅歪嘴看着陸茂林喪氣的樣子,也不
大笑道:“老陸倒變成情種了!人為情死,鳥為食亡,老陸,你該不會死罷?”劉三金道:“我已向他説過多少回。我們的遇合,只算姻緣簿上有點
水姻緣,那裏認得那麼真!你是花錢的嫖客,只要有錢,到處都可買得着情的。我不騙你,我們雖是睡過覺,我心裏並沒有你這個人,你不要亂
竅!我不象別的人,只圖騙你的錢,口頭甜
的,生怕你丟開了手,心裏卻辣得很,恨不得把你連皮帶骨
了下去!我這回走,是因為要回去看看,不見得就從良嫁人,説不定我們還是可以會面的,你又何必把我留得這樣痴呆呆的呢?可是偏説不醒,把人纏了一下午,真真討厭死了!你看他還氣成那個樣子。”陸茂林眯着眼睛,拿了塊烏黑手帕子,連連把鼻頭揩着道:“羅五爺,你不要盡信她的話。我就再憨,也不會呆到那樣。我的意思,不過説過年還早,大家處得好好的,何必這樣着急走哩!多玩幾天,我們也好餞個行,儘儘我們的情呀!
…
”劉三金把腳幾頓,一指頭直指到他鼻子上道:“你才會説啦,若只是這樣説,我還會跟你生氣嗎?還有杜老四做眼證哩!你去把他找進來問問看,我若冤枉了你,我…”羅歪嘴把手一擺道:“不許亂賭咒!你也不要怪他,他本是一個見
竅的人。不過這回遇合了你,玉美人似的,又風騷,又率真,所以他更着了
。你走了,我相信他必要害相思的。老陸,你也不要太胡鬧了。你有好多填
坑的錢用不完,見一個,
一個?象你這脾氣,只好到女兒國招駙馬去。三兒要走,並不是今天才説起的,你如何留得下她?就説她看你的痴情,留幾天,我問你,你又能得多少好處?她能不能把大家丟開,晝夜陪伴你一個人呢?你説餞行的話,倒對!既她明天準走,我們今夜就餞行,安排鬧一個整晚,明天絕早送她走!三兒,你説好嗎?”劉三金笑道:“餞行不敢當!不過大家都住
了,分手時,熱鬧一下,倒是對的。陸九爺,別嘔氣呀!宴息多跟你親一個!
…
”陸茂林慘然一笑道:“那才多謝你啦!
…
羅哥,我們該個準備,該招呼那些人,可就商量得了。”羅歪嘴頹然向牀上一躺道:“你把田長子喊來,我代他去辦好了!
…
三兒,快來跟我燒袋煙,今天太累了,有點撐不住。”陸茂林出去走了一大轉,本想就此不再與劉三金見面了的,既然她那樣絕情寡義。只是心裏總覺有點不好過,回頭一想:見一面,算一面,她明早就要走了,知道以後還見得着麼。腳底下不知不覺又走向耳房來,還未跨進門去,聽見劉三金正高聲的在笑,笑得象是很樂意的。他心裏更其難過,尋思一定是在笑他。他遂冒了火,衝將進去,只聽見劉三金猶自説着她未説完的話:“…這該是我的功勞啦!若不是我先下了藥,你那能這樣容易就上了手?可是也難説,靈愛好的女人,多不會盡守本分的。…”羅歪嘴詫異的瞪着他道:“這樣氣沖沖的,又着啥子鬼祟起了?”陸茂林很不好意思,只好藉口説:既是明天一早要走,為啥子還不把挑子收拾好?
“你兩個還這樣的膩在一起,我倒替你們難過!”兩個人都大笑起來。劉三金道:“這話倒是對的。幹達達,你去叫挑夫,我去看着蔡大嫂,一來辭行,二來道喜。”陸茂林道:“道啥子喜?我陪你去!”羅歪嘴向她擠了個眼睛,她點頭微笑道:“你放心,沒人會曉得的!
…
老陸陪我走,也使得,只是第一不准你胡説胡問,第二不准你胡鑽胡走,第三不准你胡聽胡講,…”陸茂林不由笑了起來道:“使得,使得,把我變成一個瘸子瞎子聾子啞子,只剩一個鼻頭來聞你兩個婆娘的騷氣!
…
”劉三金笑着向他背上就是一拳道:“連鼻子都不準聞!”又是一陣哈哈,三個人便一路走出。
興順號酒座上點了一盞油蓋水的玻璃神燈,一舉兩便,既可光照壁上神龕,又可光照常來的酒客,櫃枱上放了只長方形紗號燈,寫着紅黑扁體字:興順老號。在習慣的眼睛看來,也還辨得出人的面孔。
他們來時,蔡傻子已醉醒了,坐在櫃枱上掛帳。土盤子在照顧酒客。燈光中,照見有三個人在那裏細細的吃酒。
劉三金問了土盤子,知道他師孃帶着金娃子在卧室裏,便向陸茂林道:“你就在這外面安安靜靜的等我!若果不聽話,走了進來,…”遂湊着他耳朵道:“…那你休想我拿香香跟你吃!”一笑的就跑進內貨間去了。
陸茂林只好靠在櫃枱上,看蔡興順掛帳,他的算盤真,滴滴達達只是打。要同他説兩句話,他連連搖頭,表示他不肯分心。
半袋葉子煙時,只聽見蔡大嫂與劉三金的笑聲,直從櫃房壁上紙窗隙間漏出,一個是極清脆的,一個是有點啞的,把他的心笑得好象着葱在搔的一樣,又許久,方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卧室走到內貨間,知道她們説完話出來了。但是聽見她們在內貨間猶自唧唧噥噥了一會,才彼此一路哈哈,走出鋪面。劉三金在前,蔡大嫂抱着金娃子在後,燈光中看見兩個女人的臉,都是通紅的。
劉三金走到櫃枱邊,向蔡興順打着招呼道:“蔡掌櫃,恭喜發財!我明天要走了,我願意再來時,你掌櫃的生意更要興隆!”又是一陣哈哈,回頭向蔡大嫂牽着袖子拂了一拂道:“嫂子,我就別過了!願你順心如意的直到你金娃戴紅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