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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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是為雞,受了一場惡氣,…才軋實起來的。…唉!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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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成也吃了一驚道:“個的,你今天也…”
“還是跑上門來欺負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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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鍾幺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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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幺嫂,那個年近三十的油黑女人,都還風騷,從去年以來,就同顧天成做起眉眼來了。一聽見説她,他便注了意,忙問是一回什麼事。他老婆又咳,説起來又不免有點動情,説了好一會,事情才明白了。原來他老婆得了藥雞方子,草藥已
好了,只是捨不得殺雞。直到今天早晨,招弟到林盤裏去玩耍,回來説林盤裏有一隻死雞。阿龍撿回來,才是着黃鼠狼咬死,只是砸了血去,還吃得。招弟説是鍾家的雞。論理,管它是那家的,既是黃鼠狼銜在林盤裏,就算外來財。她就叫阿龍洗出來,把藥放在雞肚裏,剛蒸好。只怪招弟嘴快,她到鍾家去耍,説起這雞,鍾幺哥還沒説甚麼話,鍾幺嫂不答應了,氣哼哼的奔來,硬説是她好吃嘴,支使阿龍去偷的。阿三趕場回來,同她硬撐了兩句“你看,她才潑哩!趕着阿三打嘴巴子,阿三害怕她,躲了。她把藥雞端回去了不算,還把我的一隻生蛋母雞,也搶去了,還説等你回來,要問你一個豈有此理。把我氣得啥樣,立刻就心痛氣緊得爬不起來。我不氣她別的,為啥子把我的母雞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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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成默然半晌,才説:“鍾幺嫂本來都還好的,就因為投了曾家的佃,曾家是奉教的,沒有人敢惹,所以鍾家也就橫起來了。”他老婆道:“奉教不奉教我都不管,…我只要我的母雞。”
“這容易,我明天一定去要回來,給你蒸藥雞吃。”
“啊呀!請你不要拉命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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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要好,它自己會好的。…”八據鍾幺嫂説來,雞是黃鼠狼咬死的,不過並未拖在他的林盤裏,而拖在她的籬落邊。一隻死雞,吃了,本不要緊,她男子也是這樣説;但她想來,顧三娘子平多刻,一點不為人,在她林盤裏撈點落葉,也要着她咒罵半天。在這裏住了兩年,受了她多少小氣。老實説,如今有臂膊子,硬不怕了!所以本不要緊的一隻死雞,要是別的人,吃了就算了,那裏還消吵鬧;因為是她,又因為顧三貢爺沒有在家,安心氣她,所以才去吵了一架,她如今也不敢歪了,看見打了阿三,便忙説:“賠你的雞就完了!”鍾幺嫂得意的一笑道:“那我硬不説啥,把那母雞捉了就走。其實哩,只是氣她,我們再橫也橫不到這樣。三貢爺,母雞在這裏,還是不還她的,你要吃,我願意貼柴貼水,殺了煮跟你吃。”顧天成曉得她的用意,只是不免有點掛念他的老婆,便含着笑道:“鍾幺嫂,又何必這樣同她認真呢?還了她罷!看在我的面上!”鍾幺嫂把他審視了一下,忙湊過身子,把手伸來,要摸他的臉。他本能的一躲,將臉側了開去。
她生氣道:“你躲啥子?我看你臉上個是青的?是不是因為雞,着她打了,才叫我看你的臉?”他道:“你這才亂説哩!她敢打我?沒有王法了!這是昨天同人打捶打傷的!”
“是個的一回事?”
“你讓我把雞拿回去後,再慢慢跟你説,説起來話真長哩!”她兩眼睜得圓圓的道:“你為啥子這樣衞護她?她叫你來要雞,你硬就要拿雞回去,我偏不跟你,看你把我個!”
“你看她病得倒了牀,不拿雞回去,一定會氣死的。”
“氣死就氣死,與我相干!雞是她賠我的,想不過,又叫男人來要回去,太不要臉了!”她男子也在旁邊勸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作興送三貢爺的。”
“那更不行!人家好好的問他個同人打捶,他半句不説,只是要雞,這樣看不起人家,人家還有啥心腸顧他!”顧天成不敢再違她的意,只好把幾天的經過,一一向她説了。她不大怒,撐起眉頭,叫了起來道:“這真可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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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裳解開,讓我看你身上有沒有暗傷。…你難道就饒了他們嗎,還有那個濫子婊?”顧天成搖搖頭道:“饒他們?那倒不行?我已打了主意,拚着傾家,這口氣是要出的!”遂把他昨夜所想的説了一番。
鍾老幺咂着短葉子煙道:“那不如就在衙門裏去告他們好了。”他老婆順口就給他碰回去道:“你曉得啥子?象他們那些人,衙門裏,有你的話説嗎?”她又向顧天成道:“你的主意,也不算好,為出一口氣,把家傾了,值得嗎?”顧天成道:“不這樣,卻個鴆得倒他們呢?”招弟恰找了來,撲在她爹爹懷裏道:“你説今天去跟我買雲片糕哩!”顧天成忙把她抱在膝頭上坐着,摸着她那亂蓬蓬的頭髮道:“那是昨夜誑你的,二天進城,一定跟你買來。…媽媽沒起來,今天連兒都沒人梳了。”鍾幺嫂忽然殷勤起來道:“招弟來,我跟你梳。”她果然進房去把梳子取出來。
梳頭時,她道:“招弟快十二歲了,再半年,就可留頭了!只是這麼大,還沒包腳,使得!你的媽真是小眼孔,沒見識,心疼女,也不是這樣心疼呀!”顧天成道:“請你幫個忙,好不好?”她笑道:“我又不是你的小老婆,野老婆,連你女兒的腳,也要勞起我來!”説完,又是一個哈哈。
鍾老幺倒不覺得怎樣,卻把顧天成怯住了。
幸而話頭一轉,又説到報仇上,鍾幺嫂忽然如有所觸的説道:“三貢爺,我想起了,你不如去找我們主人家曾師母,只要她向洋人説一句,寫封信到衙門去,包管你出了氣不算,你那二百兩銀子的借帳,也可以不還哩!”顧天成猛的跳將起來,兩手一拍道:“這主意真妙!那怕他們再兇再惡,只要有洋人出頭,硬可以要他們的狗命的。”鍾幺嫂得意的説道:“我這主意該好?”顧天成不由衝着她就是一個長揖。跟着又把在他袁表叔家學來的請安,着她膝頭,
着
,伸着右臂,兩腿分開,請了個大安,馬着臉,
着聲氣,打起調子道:“幺太太費心了!卑職給幺太太請安!並給幺太太道勞!卑職舍下還有一隻公雞,回頭就叫跟的給幺太太送上,求幺太太賞收!”於是又一個安。
鍾家夫婦連招弟都狂笑起來。鍾幺嫂笑得一隻手捧着肚子,一隻手連連打着他的肩頭道:“你…你…你…那裏學些怪…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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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啥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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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天成自己也笑了起來道:“你不曉得嗎?這是官派。做官的人都這樣,我費了多大的力,才學會的,虧你説是怪樣子哩!”好半會,鍾幺嫂才忍住了笑道:“這樣鬧官派,看了,真叫人麻,虧你學!
…
你目前還在想做官嗎?”
“那個不想做官呢?不過運氣不好,湊合了別人。要是袁表叔不走,這時節還不是老爺了!省城裏打個公館,轎子出,轎子入!
鍾幺嫂捧了個佛道:“阿彌陀佛!幸虧你輸了,若你當真做了官,我們還能這樣親親熱熱的擺龍門陣嗎?看來,你還是不要去找曾師母,我倒那般人!”顧天成忙道:“快莫這樣説!我就當真做了官,敢把我們的幺嫂子忘記嗎?若是把那般人饒了,天也不容!幺嫂子,你沒看見我昨天挨躉打的樣子,想着還令人傷心哩!你只問招弟,我那身衣裳,是樣的爛法!”鍾老幺又裹起一竿葉子煙來咂着道:“三貢爺,你認得我們曾師母嗎?”顧天成愕然道:“我?
…
並不認得!”
“那你樣去找她呢?”
“對呀!”他瞅着鍾幺嫂出神。鍾幺嫂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