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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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她恭敬地行禮,低下頭,卻沒有聽到回答,只看到他伸出手,輕輕向上抬了一下,他的手很纖細,毫無血的皮膚讓人不敢輕碰,她看到的永寧王瘦弱得彷彿稍一用力就會被折斷。
一剎那,她憐惜他,但是,僅有一剎那,六七年前就已經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永寧王哪裏需要她的憐惜,他找她也絕非因為什麼姐弟之弟。
“王姐長本王兩歲,本王記得父親並沒有給王姐定親,所以,本王已經為王姐上報選妃了。”永寧王的聲音很動聽,仿若山間清泉擊石,但是,她聽來只覺得這些話是響在耳邊的驚雷霹靂,那一刻,所有的恐懼戒備都被她遺忘了,拒絕口而出。
“不!我不當皇妃!”她大叫着後退,因此看到了他已經睜開的雙眼,很難想像那樣虛弱的他卻有一雙比啓明星還明亮的眼睛,只是,那雙眼睛之中沒有一絲情緒顯。
他就用那雙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不發一言,隨後擺手閉上眼睛,在與他雙目相對之後,她的勇氣便消失貽盡,連兩個侍女上前扶她離開都毫無知覺。
一身冷汗的她回去就病了,甚至一度神智不清,卻被他硬救了回來,清醒的她卻寧可長睡不醒——他怎會允許她拒絕?她昏了病了五天,昏了兩天,已經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將一切查清楚,也足夠他作出任何佈置,事實上,她醒來時,那個少年就在她的房裏,即使被綁縛着也是滿臉擔憂與關切的神情。
“下個月選秀,王姐好好調養吧!”他淡淡地説完這句話,揮手讓侍衞將那人押下。
元寧律法嚴苛,即使貴為王爵也不能私自扣押平民,何況他也是世族出身,那一刻,她就明白,他必是身犯重罪,將一兩個罪犯從獄中暫時押出,普通世族家門都能做到,何況是“隻手遮天”的永寧王。
“請放過他,殿下!”她低頭服輸,她認命。
他沒有答覆,只是很平靜地説:“王姐請保養好身子,後才能孕育健康的子嗣。”第二天,皇帝就來王府接走了他,她才有機會打聽情人的狀況——他確實放過了他,受謀逆之罪牽連,僅僅削籍、放,他與他的家門算得上幸運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聽到那個少年的消息。
入宮、冊妃、晉封、產子、攝中宮事,她從此按部就班地走來,人生平順得沒有一絲意外,她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她的一生都在永寧王的計劃中。
在入宮那天,他親自將她送上輿轎,很鄭重地囑咐:“戒之、慎之,勿違御命!”她卻終於忍不住反抗:“我是你的姐姐,這一點就足夠我在宮中如魚得水,何必那般,不是嗎?”那一瞬間,她看到那雙清冷明亮的眼中出現了一絲烈的情緒,她幾乎以他要發怒了,可是,他沒有,他幾乎是立刻平復了情緒,很冷淡地回答:“的確如此,但是,不要給我理由除掉你。”她的反抗並非因為被迫入宮,而是因為她的母親已經處於彌留之際。
她懇求他讓她暫不入宮,卻被他拒絕了,理由冷漠得讓人顫抖:“她只是妾室,沒資格讓王姐盡孝。”
“她是我的母親。”
“那是太妃仁慈,並不代表她是郡主的母親。”
“…”她氣得説不出話來。
“請王姐準備入宮的事宜。”他平靜地下了結論,讓人送她離開。
無數次她在心裏詛咒他早點死去,她厭惡他,厭惡這個世上她唯一的血親,直到永寧王太妃臨終時要求見她。
在看到冷清的卧室時,她更厭惡他了——對自己的母親都如此不孝。
“慶宜,以後請你照顧祈年了。”太妃直接拜託她“不要恨他!他活得最苦了!以後,你是他最親的親人了。”她想不出有理由答應——他需要她照顧嗎?
“不要怪他,在他最痛的時候,我們都不在他的身邊…”太妃幾乎泣不成聲“祈年…”永寧王太妃是叫着兒子的名過世的,而她的兒子並沒有守在她的身邊,當她走出寢室時,卻見到他靜靜地站在門口,低頭不語。
那一次,他病了半年,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了皇帝對他的在乎,那逾超了君臣之份的在乎讓她明白為何有那麼多不堪的傳言了。
至於傳言的真實與否,她沒有興趣去證實。
只是,在所有的傳言中,有一個傳言讓她隱約明白太妃的意思了——永寧王在入宮一個月後就大病一場,差點送命,據説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她記不得是否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她很清楚,那位在慶恩宮深居簡出的皇太后從不喜歡她,入宮之後,她知道了很多事,皇室對永寧王府的忌憚就是其一,元寧立國之初,連續數代皇帝對永寧王府的尊崇將永寧王這三個字的意義神化起來,即使夏祈年從未上過戰場,當他出現時,仍可以讓三軍齊參,萬人俯首。
她曾經不懂,直到她的兒子用萬分崇拜的語氣説舅舅是如何料事如神,將戰事推演得一分不差,她才明白,即使無法領軍作戰,他的才華與鋒芒同樣不遜任何一代永寧王。
不僅是三軍,早在皇帝親政伊始,就有御史彈劾永寧王“隻手遮天”因為他將皇帝批覆的奏章扣了十天才發下,原因是“他看過奏章之後忘記放回去了”皇帝接受了他的解釋,駁回了彈劾,還曾經有人彈劾永寧王矯制,卻被皇帝一句“妄言”駁了回去,跟着下詔命宗人府問罪。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永寧王權勢滔天,但是,真正見過他的人還是很少,體弱多病的他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平裏起居除了皇宮就是王府,最多再加上行宮別苑,沒一處不是戒備森嚴的,他本身更不喜歡際,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的人脈關係,僅僅幾個心腹,便足以讓他布起一張網羅朝野勢力的大網,在娶德敬長公主後,他又將太后原本的勢力收入囊中,可是,再如何,他仍然隱在皇帝身後。
兩個同樣心高氣傲的人會一直和睦相處嗎?答案很顯然是否定的,誰先低頭也是顯而易見的問題——氣急了,皇帝可以拂袖而去,夏祈年卻會直接暈倒,那麼,皇帝是肯定走不成,最後爭議的話題肯定被擱置;若是夏祈年沒暈,就代表他是氣極了,那麼,就看誰先受不了,以她十五年的經驗,每一次都是皇帝先去找夏祈年,從無一次例外。
兩人的爭執從來都是在宮裏,大多數是為政事,只是十天前的爭執卻不知是為何——兩人的冷戰從未超過十天。
皇帝是張揚霸氣的,治世手腕極為老練,透着狠厲殺伐之氣,但是,在她看來,他對夏祈年從來都是無可奈何,也許是因為什麼手段都用不出吧!不過,這些與她關係不大,她只需要做好端莊守禮的靜貴妃即可,她與宮中其他女子最大區別就是,她沒有夢想。
十五年足夠讓她明白許多事情,比如,她的兒子永遠不會是皇儲,皇帝不允許,夏祈年也不允許,既然如此,她還需要有夢嗎?永寧王府在夏祈年接掌前已經開始衰敗,這些年又重新顯赫,她再天真也明白,自己不過是夏祈年手中用來振興王府的棋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標,否則,他不會強撐着病弱的身體在權力中心與人周旋。
十五年的時間早已將她的厭惡沖刷得一乾二淨,畢竟,他未曾真正傷害她,與其他后妃相比,她已經很幸運了。
她現在好奇的是,夏祈年會將永寧王府給誰,他與德敬長公主結縭十五年,卻未有一兒半女,永寧王世子的出生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了,那麼,他會將這份炙手可熱的權勢給誰呢?是夏氏宗族的子弟,還是讓皇帝以無嗣為由收回王爵以及所有的權勢?按照太醫的説法,他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了。
她是很好奇,但是,並不想從夏祈年口中探詢什麼,儘管已經過去十五年,她仍然會在面對夏祈年時心悸不已。
與十五年前一樣,他開門見山地通知她:“皇上已經答應本王過繼五皇子為嗣,以為永寧王世子,今天就會有旨意。”同樣是驚天噩耗,她卻沒有再衝動,只是愣愣地看着他,而他卻閉上眼睛休息了。
她忽然想大笑,也確實那樣放開情緒笑了:“永寧王,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麼計劃的,對嗎?”以皇子為嗣,從此,永寧王府將擁有最高貴的地位,與元寧皇朝同進退,再無衰敗的可能!——真的是好計算!讓她入宮本就是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若非如此,他怎麼會理會她這個姐姐?即便他對五皇子稍加關心,也並非因為是她的兒子,而是因為那是他預計的繼承人。
“我欠你什麼?”她苦笑着喃語,知道他沒有聽見,也不再重複,轉身離開永壽宮。
即使殿內温暖如,她仍然覺得永壽宮是最冷的宮殿,因為它的主人的心中早已失去了所有温暖的東西——比如仁慈、比如善良、比如…她以後的生命只會如這十五年一樣,尊貴榮耀卻毫無希望。
十五年前,她失去了愛情,失去了母親。
現在,她將失去自己的兒子。
那麼,十五年後,她可能還擁有什麼?也許,從夏祈年有意開始,她的生命除了一片蒼白茫然就什麼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