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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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娜-洛弗爾——現在是克萊門蒂娜-羅爾斯頓小姐——定於七月同蘭寧-哈爾西結婚。婚約是到四月才宣佈的;女眷們為之譁然,對訂婚時間短促這種率做法表示抗議。當時紐約人一致同意:“應當給年輕人相互瞭解的機會”;雖然紐約社界的多數夫都有過青梅竹馬的經歷,而且雙方的老人都是多年的至,然而,某些不可思議的禮俗仍要求把剛訂婚看成剛相識。在南方各州,情況就大不相同了;輕率定婚,乃至私奔,在它們的歷史上都是屢見不鮮的;然而那種輕率跟紐約呆滯的血不夠協調,在這個地方,生活的步伐跟荷蘭人的小心謹慎是非常合拍的。
然而,在蒂娜-羅爾斯頓這種反常情況下,打破慣例大家並不大驚小怪。首先,人人都知道,她跟你我一樣,並不是蒂娜-羅爾斯頓;除非,真要有人相信有關可憐的吉姆無人懷疑的“過去”和有關他的遺孀寬宏大量的種種謠言。然而,大多數人的意見都與此相反。人們不願指控一個死人犯有一種他自己已無法開釋的罪行;羅爾斯頓家一致聲稱:儘管他們本不贊成詹姆斯-羅爾斯頓太太的做法,但是他們相信:如果她收蒂娜為養女會被説成在她亡夫身上“抹黑”的話,她決不會這樣做的;不,這姑娘也許是個洛弗爾——雖然這並不是一般人的看法——不過她肯定不是羅爾斯頓。她那褐的眼睛和輕浮的舉止顯然把她排除在這個家族之外,因此就用不着正式開除了。其實,大多數人都相信——正如蘭斯蓋爾醫生已經證實的那樣——她的出身確實是查不清的,她又提出了一個無法猜透的謎。這種啞謎偶爾使循規蹈矩的社會到惘和忿懣。人們還相信:迪莉婭-羅爾斯頓收她為養女僅僅是洛弗爾宗族團結的又一個證據,羅爾斯頓太太之所以當初收養這個孩子只不過是因為她的堂妹夏洛蒂對她十分喜愛罷了。要説羅爾斯頓太太的兒子和女兒對收蒂娜為養女的想法十分讚賞,那是言過其實的。然而,他們避而不談此事,用莊嚴的沉默把母親奇思異想的影響減少到最低限度。老紐約的一個家庭要遮掩某個成員的古怪做法,都是這麼辦的。凡是有“足夠的錢週轉”的地方,繼承人如果因為從總遺產中轉讓了一筆小小的數目而斤斤計較,就會被人認為貪得無厭。
儘管如此,迪莉婭-羅爾斯頓從收蒂娜為養女的那個時候起,就完全察覺到她的兩個孩子的態度都變了。他們待她十分耐心,簡直像父母對待一個孩子:她的一個幼稚的過失被寬恕了,然而,她必須因此提高警惕;社界用同一種既寬容又審慎的方式對待她。
她有一種無可懷疑的。息事寧人”的手段(這個説法出自西勒頓-傑克遜之口);自從那個大膽妄為的女人曼森-明戈特太太違背了丈夫的遺願以來,紐約還沒有看見過她的那種態度。然而,羅爾斯頓太太的手段卻有所不同,而且也不好分析。曼森太太憑花言巧語、潑婦罵街、死乞白賴、上躥下跳所取得的成果,別人卻不肆聲張,而且用似乎是不走老路的辦法完成了。她説服吉姆羅爾斯頓收養這個棄兒的時候,事情辦得真是易如反掌,人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辦成的,怎麼辦成的;第二天,她們夫倆就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談笑風生。可是現在,這次收她為養女——哎,她只在重演故伎;正如西勒頓-傑克遜説的那樣,從她的表現來看,彷彿收蒂娜為養女一直是一件不講自明的事,彷彿她對人們的大驚小怪反而大驚小怪似的。和她的大驚小怪一比,他們的大驚小怪好像是愚不可及的,於是他們也就逐漸平息下來了。
其實,迪莉婭表面上泰然自若,心底裏卻忐忑不安,疑慮重重。然而,她曾經學到過,一個人幾乎什麼都能幹出來(也許甚至可以殺人),如果他不想解釋的話;這一課從來也沒有忘記過。她從來沒有解釋過收養棄兒的原因;現在也不想闡述收她為養女的道理。她只是我行我素,彷彿需要説明的事本沒有發生似的;長期繼承下來的中庸之道幫她進行反省。
事實上,這些反省跟輿論的關係遠不及跟夏洛蒂-洛弗爾個人思想的關係密切。夏洛蒂,經過最初一會兒的可悲的抗爭之後,已經表現出可憐的、簡直令人痛心的之情。她的不是沒有理由的,蒂娜的態度充分暴了這一點。蒂娜從範德格雷夫舞會上回來的最初幾天,面容攣縮,臉陰沉,這使迪莉婭可怕地回想起好多年前,在迪莉婭自己寢室的鏡子裏突然映出夏洛蒂-洛弗爾鬼一樣的面孔。母親歷史的第一章已經寫到女兒的眼睛裏了;蒂娜身上的斯彭德的血也許會使情勢急轉直下。在這幾天默默的觀察中,迪莉婭懷着恐懼與憐憫的心情,發現夏洛蒂的恐懼是有道理的。她們兩個幾乎已經失去了這位姑娘,無論如何,那種險不可再冒了。
總的來説,哈爾西家的表現令人欽佩。蘭寧希望娶親愛的迪莉婭-羅爾斯頓的被保護人——據説她不久就要姓她的養母的姓,還要繼承養母的財產。一個哈爾西再次跟一個羅爾斯頓結親,這真是哈爾西求之不得的事。這兩家過去就經常通婚。哈爾西父母急忙向兒子祝福,從這種急忙行動看,他們也有他們的擔憂,看到蘭寧“成家”的欣用來補償這樁婚姻的弊端還綽綽有餘;不過事情一旦走下來,他們甚至心裏也不承認有那種弊端了。老紐約知道好事多磨,因此對各種障礙總是不往心上放的。
夏洛蒂-洛弗爾當然覺察、認清了這一切。她把這種景況——在她單獨跟迪莉婭坐在一起時——作為賜給一個不配領受的罪人身上的一連串恩惠中的又一個而接受下來。她的一句話也許提供了她已接受的暗示:“現在她起碼再也不會胡亂猜疑事情的真相了。”她的孩子永遠就應當猜出她們之間的關係。這已經是這位可憐人的主導思想了…
然而,迪莉婭的主心骨就是要看見蒂娜。這位年紀更大的女人的一生,由於她淡漠地回憶着那遭到拒絕的幸福,才具有一定的形體和彩,現在,她是懸在這種被接受了的幸福光輝中,顯得眼花繚亂。有時候,當她注視着蒂娜不斷變化的面孔時,她彷彿覺得自己的血在那張臉裏奔騰,彷彿她能夠覺察助長這些的每一種思想情,蒂娜的愛情是狂風暴雨式的愛情,不斷有狂喜和沮喪、傲慢和自卑的大起大落;迪莉婭看見她的面前以一種樸實無華的坦白,展示出了她被扼殺了的青的全部幻景、渴望和想象。
姑娘對把她收為養女到底怎麼想,那可不是能容易發現的。十四歲時,她聽到了關於自己出身的通行的説法,她漫不經心地接受了這種説法,就像一個快樂的孩子接受某種遙遠而不可想象的事實一樣,因為它並不改變他所悉的事物秩序。她以同樣的態度接受了這次繼養。她知道,讓她姓羅爾斯頓的姓為的是方便她跟蘭寧-哈爾西的婚事;迪莉婭有這麼一種印象:一切不相干的詢問都會淹沒在一片恩戴德的汪洋大海里。
“我一直把你想成我的媽媽,現在,最親愛的,你真的就是了。”蒂娜的臉貼着迪莉婭的臉,在喁喁低語,迪莉婭放聲笑了:“啊,要是律師能讓我這樣做就好了!”然而,事情就此打住,讓蒂娜的幸福的捲走了。這些子,他們大家,迪莉婭,夏洛蒂,甚至殷勤的蘭寧,都像幾稻草,在陽光照耀下的中迴旋。
金的洪把她們載向前去,越來越接近那大喜的子了;迪莉婭在埋頭做婚禮的準備工作,她到奇怪的是,從前辦自己女兒的終身大事時,她吩咐人,檢查事,相比之下,都不像現在這麼勁頭足。沒有什麼東西要加快小迪莉婭平靜的婚禮的脈搏;然而,蒂娜的婚禮臨近時,想象就像這一年一樣萌動起來。婚禮訂在洛弗爾家宅舉行,也就是迪莉婭-洛弗爾本人舉行過婚禮的桑德灣上的那幢老屋,她母親去世後,她年年都到那裏去消夏。雖然四面八方簡陋的街道密如蛛網,但是這幢帶有柱子稀少的遊廊的老屋仍隔着未曾修剪的草坪和綠葉繁茂的灌木叢,正對着“地獄門”狹窄的通道;客廳裏還保留着很不結實的長靠椅,雪裏頓①式的托架和櫥櫃。據認為,把這些東西丟棄換上比較時式的傢俱是徒勞的,因為城市的發展無疑會使這座家宅最終賣掉。
①雪裏頓(thomassheraton,1751-1806),英國傢俱設計家。
像羅爾斯頓太太一樣,蒂娜要舉行一次“家中婚禮”雖然主教派社界開始不贊成這種儀式了,因為這一類儀式被看成洗禮會、衞理公會、一位論教會和其他無聖壇教派的遭人蔑視的“最後一着”然而,在蒂娜的這種情況下,迪莉婭和夏洛蒂兩人都到:在這幢房子裏結婚的僻靜彌補了它的世俗特點;哈爾西家也贊成她們的決定。因此,在快到六月底時,女士們都住到洛弗爾宅家來了。每天早晨,人們看見蘭寧-哈爾西的獨桅艇劃過了海灣,在草坪下面的停泊處捲起帆來。
在大家的記憶中,還不曾有過比這更明媚的六月。遊廊下面的紅玫瑰和木樨花,從來沒有從高大的落地長富送進來那樣的夏天氣息;從拱頂桔房裏搬出來的多節的桔樹,從來未曾開過這麼稠密的花,草坪上的尖頂乾草堆發出阿拉伯香料的陣陣氣味。
婚禮前夕,迪莉婭-羅爾斯頓坐在遊廊上望着月亮在桑德灣對面升起。她最近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到十分疲倦。明天晚上,這幢房子就空蕩蕩的了:只有她和夏洛蒂坐在一起,伴着夜燈,直至死神降臨。這真是庸人自擾——是啊,她提醒自己,這些煩擾可“不像她”呀。然而,過多的回憶在她心裏蠢蠢動,喃喃細語:她的心不得安寧。當她關上闃然無聲的客廳——已經變成了一座小教堂,設有掛着綵帶的祭壇,高大的雪花石膏似的花瓶等待着白玫瑰和六月的白合花,長長的一條紅地毯從門口鋪到聖壇,兩邊是一排排的椅子——的門時,她覺得回到洛弗爾家宅來參加這次婚禮也許是個錯誤。她又看見自己;穿着邊上繡着花菊的高“印度細白布裙”穿着平底緞子鞋,戴着布魯爾面紗——她又在薄薄的穿衣鏡裏看見了自己當時的身影,她依在吉姆羅爾斯頓獲勝的臂膀上離開這間房子時的身影;她還看見,在大廳裏白玫瑰的鐘形花簇下站定之前。她和自己的影像換了一瞥驚恐的目光,她對前來賀喜的人們微笑着。啊,明天這個穿衣鏡裏將會映出多麼不同的影像!
夏洛蒂-洛弗爾輕快的腳步在門裏邊響起來,她出來和羅爾斯頓太太做伴。
“我到廚房裏對梅里薩-格里姆斯講過,她至少要拿出兩百盤冰淇淋。”
“兩百盤?對了——我想她有這麼多的,因為費城的所有親朋都要來。”迪莉婭沉思着。
“盤子下面的小墊布怎麼樣?”她詢問道。
“有你的賽西莉婭-範德格雷夫姨媽在,我們一定會把事情辦漂亮的。”
“是啊,——謝謝你,夏洛蒂,可夠麻煩你的了。”
“啊喲——”夏洛蒂帶着她那飄忽不定的嘲笑抗辯道;迪莉婭覺察到了這句謝一位辦女兒婚事的母親話裏的嘲諷意味。
“坐下吧,夏蒂,”她喃喃地説,覺得説錯了話,臉紅了。
夏洛蒂疲倦地嘆了口氣,坐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
“明天將是一個好天氣,”她説,心事重重地觀察着寧靜的天空。
“是的。蒂娜在哪兒?”
“她累極了。我打發她上樓躺着去了。”這樣做似乎再合適不過了。因此迪莉婭沒有立即回答。停了一會她説:“我們會想念她的。”夏洛蒂的回答只是一種含糊不清的喃喃聲。
姐妹倆默默無語,夏洛蒂照樣坐得筆直,兩隻瘦手捏住老式燈草墊坐椅的扶手,迪莉婭身子沉重地深陷進高背安樂椅裏。兩人把有關明天的準備工作的話已經説完了;關於客人的數目呀,潘趣酒的調製呀,牧師穿法衣的安排呀,把禮品安頓在那間最好的閒房子裏呀,等等。再沒有什麼好説的了。
只有一個話題還不曾涉及,迪莉婭凝視着可怕地顯在融融的暮中的夏洛蒂側影,在等她説話。然而,夏洛蒂仍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