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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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正堂後面的內室,紅燭高照,恍若白晝。
正中擺放着一張箱體形的牀榻,牀榻四周雕有忍冬紋,榻後有四扇木雕花鳥高屏,渾身發燙的李巖正被永穆公主一件一件去衣服。
“公主,巖哥兒受的傷不輕,你瞧瞧這一條條瘀傷,也沒好好敷藥,舊傷未去,又添新傷,輦車撞得也狠,背上這塊皮被擦破,血與綢衣都粘結在一塊了,唉,還是給他剪掉吧!”白髮蒼蒼的太醫搖了搖頭,低低地嘆了一聲。
“太醫,給他清洗傷口,先敷外用的傷藥,內服的湯藥已經開始煎了,巖哥兒的命無礙吧?”永穆公主抬起頭,眼裏噙着悔恨的淚珠兒。
紅燭襯着老太醫的白髮,有種歲月悠悠的覺“還是看巖哥兒的命福如何,今天晚上得有人陪着他,熬到明天燒退了就好。”大堂上,王駙馬還在陪那夥權貴子弟猜拳行令,永穆公主無端生出一股厭惡之情,成親快二年了,需要你身而出的時候,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卻躲到書房去讀書,被侍女柳枝拖出來…哼,以後就讓他與書為伴:“今晚,奴家就守着巖哥兒。”
“那最好不過,公主,將那塊玉取下,好給巖哥兒清洗傷口,敷藥。”老太醫吩咐道。
取下那塊麒麟頭綠翡翠,入手温潤,永穆公主覺得那玉佩似乎在那兒見過,着燭光,瞧了好一會兒,緻的雕刻讓那麒麟頭宛若活物一般,下部是一片長方形的翡翠,綠得火辣,水豐潤。
清洗傷口,敷藥裹傷忙了半天,永穆公主叫侍女柳葉兒扶起李巖,親自為他一勺一勺喂藥,如同照顧自己的弟弟一般。
更漏星殘,紅燭靜靜燃燒,淌成美麗的燭淚,永穆公主披着一件火狐裘趴在李巖的榻邊沉沉睡去。
上柳梢頭,天明媚的陽光灑在李巖臉上,他悠悠醒了過來,躺在牀榻上轉目四顧,一扇木架紙質的山水折屏,雕刻着折枝花鳥紋的暗綠漆飾衣架,上面還掛着一件簇新的白絹暗紋團衫。幾隻美的雕花腿月牙凳就在牀榻旁,凳腿之間懸吊着彩穗,就像前世的中國結。
頭還是有些昏昏沉沉,李巖打量了一會室內的陳設,眼睛也覺得疲倦,這是在公主府麼,榻旁還有一位徹夜未眠的侍女,真真兒辛苦人家熬夜守更的,照顧自己一個通宵。
掀開錦被,李巖費勁撐了起來,一用力,渾身的疼痛讓頭腦清醒了些,慢慢磨下了牀榻,見那侍女睡得正酣,想來昨夜照顧自己太辛苦了,得讓她到牀榻上好好地睡會覺,李巖一步一步挪動走到她身後。
先將火狐裘丟在牀榻上,手穿過她的雙臂,搭在她高聳渾圓的部,順勢捏了一把,好有彈喔,暗罵自己一聲卑鄙,將那侍女緩緩扶到牀榻邊。
病後無力,李巖的額頭已滲出黃豆粒大的汗珠,咬牙也支撐不住,手一鬆,侍女的身子落在牀榻上,自己被慣一帶,重重地壓在她窈窕的嬌軀上,頭剛好埋在峯之間。
到上面有人壓着自己,永穆公主被驚醒,櫻桃口兒微張,卻沒有叫出聲,心裏有種特別的覺…那少年已經硬撐着從她身上爬起來,將火狐裘蓋住她凹凸有致的嬌軀,未敢正眼瞧她,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好好睡會,昨晚辛苦你照顧我一宿。”轉過身,李巖又一步一步挪到衣架前,取了團衫,右胳臂試了幾次,怎麼也舉不起來,正在猶豫是不是叫位侍女進來幫自己穿衣?
“巖哥兒,拖着一身的傷,你要到那裏去?”公主的聲音從牀榻上傳來。
驀地一呆,李巖緩緩轉過身來,永穆公主掀開火狐裘,側卧在榻上,身姿玲瓏,宛如起伏的峯巒,正温柔款款地瞧着自己。
“姐姐,自父親下了大理寺獄…我去探監,見他吃得…陋,便為他…送去兩餐,略盡人子之孝,這會兒我去吩咐…廚房一聲。”李巖額頭還有密密的汗珠,説完這段話也費了不少力氣。
陽光進窗,沉浸在明暗光影中的巖哥兒渾身還纏繞着繃帶,話語真摯人,聽得永穆公主心裏一陣兒發酸。
“昨晚虧你為姐姐解了圍,化去一場禍事,你也是宗室子弟,莫若我們今後就以姐弟相稱,姐姐吩咐下去,公主府你可隨意進出。”永穆公主走上前來,温柔地為李巖披上白衣團衫。
臉上出為難的神,李巖搖了搖頭“王駙馬會不會多心?”
“甭管他,想起昨晚他那個懦弱膽小的模樣,奴家就是一肚子氣,王準他們都坐到了酒宴上飲酒,柳枝才把他從書房拖出來,原來他躲在書房裏讀書。”永穆公主生氣的樣子也美,看得李巖發呆。
忽地想起什麼,永穆公主俏臉兒泛紅,啐了一口“你才多大,腦子裏盡是亂七糟八的事兒,我們可是宗室姐弟。”
“姐姐温柔似水,笑顏如花,比我的親姐姐還親。”瞧李巖這張嘴,跟抹了似的,聽得永穆公主心裏甜滋滋的,一夜照顧陪護的辛勞頃刻間煙消雲散。
天的陽光暖意融融,落在駿健神氣的白馬身上,拉着永穆公主的華美輦車跑得更歡實了,從朱雀門進了巍巍雄偉的皇城,道路兩旁,梧桐枯枝虯臂,襯着新葉初萌的柳樹,有病木前頭萬木的覺,走在天街上的官吏發現,輦車上除了端莊清麗的永穆公主,還多了一位白衣勝雪的清俊少年。
大理寺在皇城西邊,緊靠順義門,離那兒還有百來步遠的距離,李巖就讓輦車停下,在隨從的幫助下了馬車,接過食盒,慢慢往前挪動腳步。
永穆公主瞧着白衣少年一步一步費力前行的樣子,心頭忽痛,讓輦車追了上去“巖哥兒,還是讓姐姐扶着你進大理寺吧?”陽光灑在少年清俊的臉上,他搖了搖頭,對永穆公主綻放了個死人的微笑“姐姐,我沒事,你身份貴重,不必沾惹上李府的是非,就在這兒下車,我一個人進大理寺監獄就行了。”説罷轉身提着食盒走得很快,在永穆公主的視線中,快步行走的李巖忽地身子一低,就要跌倒在地。
一把扶住大理寺的牆壁,李巖的額頭生出了汗珠,前世的父親有幾分恃才傲物,為人清高正直,無意間得罪了領導,被他們構陷下獄,今世的父親被無辜株連,我要救他,哪管他後是忠是…李岩心中燃起一股子蓬蓬的信念。
沒有回頭求助,李巖咬着牙,掌着牆壁,繼續一步一步費力地往前蹭…
柔柔風讓發出鵝黃芽的柳條兒輕輕搖晃,坐在輦車上的永穆公主卻端坐不動,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陽光下白衣少年的身影,淚光將視線遮住,漸漸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