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二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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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真是“悲喜集”剛過了國曆的九一八，就是“夏曆”的“中秋賞月”還有“海寧觀”（2）。因為海寧，就又有人來講“乾隆皇帝是海寧陳閣老的兒子”（3）了。這一個滿洲“英明之主”原來竟是中國人掉的包，好不闊氣，而且福氣。不折一兵，不費一矢，單靠生殖機關便革了命，真是絕頂便宜。

中國人是尊家族，尚血統的，但一面又喜歡和不相干的人們去攀親，我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從小以來，什麼“乾隆是從我們漢人的陳家悄悄的抱去的”呀“我們元朝是征服了歐洲的”呀之類，早聽的耳朵裏起繭了，不料到得現在，紙煙鋪子的選舉中國政界偉人投票，還是列成吉思汗為其中之一人；（4）開發民智的報章，還在講滿洲的乾隆皇帝是陳閣老的兒子。（5）古時候，女人的確去和過番；（6）在演劇裏，也有男人招為番邦的駙馬，佔了便宜，做得津津有味。就是近事，自然也還有拜俠客做幹爺，給富翁當贅婿，（7）陡了起來的，不過這不能算是體面的事情。男子漢，大丈夫，還當別有所能，別有所志，自恃着智力和另外的體力。要不然，我真怕將來大家又大説一通本人是徐福（8）的子孫。

一願:從此不再胡亂和別人去攀親。

但竟有人給文學也攀起親來了，他説女人的才力，會因與男的體關係而受影響，並舉歐洲的幾個女作家，都有文人做情人來作證據。於是又有人來駁他，説這是弗洛伊特説，不可靠。（9）其實這並不是弗洛伊特説，他不至於忘記梭格拉第（10）太太全不懂哲學，托爾斯泰太太不會做文字這些反證的。況且世界文學史上，有多少中國所謂“父子作家”

“夫婦作家”那些“麻當有趣”的人物在裏面？因為文學和梅毒不同，並無黴菌，決不會由傳給對手的。至於有“詩人”在釣一個女人，先捧之為“女詩人”（11），那是一種討好的手段，並非他真傳染給她了詩才。

二願:從此眼光離開臍下三寸。

九月二十五。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八《中華報·動向》。

（2）“海寧觀”海寧在浙江省錢塘江下游，著名的鐵塘江以在海寧所見最為壯觀，每年中秋後三內水最高時，前往觀賞的人很多。

（3）“乾隆皇帝是海寧陳閣老的兒子”海寧陳閣老，即清代陳元龍（1652—1736），曾任文淵閣大學士。關於這裏所説的傳説，記載很多，陳懷《清史要略》第二編第九章:“弘曆（乾隆）為海寧陳氏子，非世宗（雍正）子也…康熙間，雍王與陳氏尤相善，會兩家各生子，其歲月時皆同；王聞而喜，命抱之來，久之送歸，則竟非己子，且易男為女矣。陳氏懼不敢辯，遂力密之。”（4）一九三四年九月三上海中國華美煙公司為推銷“光華牌”香煙，舉辦“中國歷史上標準偉人選舉獎學金”共列候選人二百名，分元首、聖哲、文臣、武將、文學、技藝、豪俠、女範八欄，把成吉思汗列為元首中第十三人。

（5）一九三四年九月二十五《申報·秋》“觀特刊”上有溪南的《乾隆皇帝與海寧》一文，講的就是這個故事。（6）舊時漢族稱邊境少數民族或外國為“番”或“番邦”漢族皇帝由於政治上的需要，把公主嫁給外族首領，稱為“和親”民間稱為“和番”（7）拜俠客做幹爺指和上海氓幫口頭子有勾結，拜他們做“幹爺”、“師傅”的市儈文人。給富翁當贅婿，指當時文人邵洵美等，邵是清末大官僚資本家盛宣懷的孫女婿。

（8）徐福一作徐市，秦代的方士。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聽信徐福的話，派他帶童男童女數千人入海求仙，數年不得。大概從漢代起，有徐福航海到本即留未返的傳説。（9）關於女人的才力因與男的關係而受影響的説法，見一九三四年八月二十九天津《庸報·另外一頁》發表署名山的《評本女作家——思想轉移多與生理有關係》一文，其中説:“女作家多分地接受着丈夫的暗示。在生理學上，女人與男人合後，女人的血中，即存有了男人的素質，而且實際在思想上也沾染了不少的暗示。”同年九月十六《申報·婦女園地》第三十一期發表陳君冶的《論女作家的生理影響與生活影響》一文，認為這種觀點是受了弗洛伊特學説的影響，文中説:“關於女作家未能產生如男作家的豐富的創作，決不能從弗羅伊德主義生理的解釋，獲得正確的結論，弗羅伊德主義所鬧的笑話，也已經夠多了！我們如找出女作家不多及他們的作品不豐富的原因，我們只有拿史的唯物論來作解答的源！”弗洛伊特説，奧地利神病學家弗洛伊德（s.freud，1856—1939）創立的神分析學説。這種學説，認為文學、藝術、哲學、宗教等一切神現象，都是人們受壓抑而潛藏在下意識裏的某種“生命力”（libido），特別是慾的潛力所產生的。

（10）梭格拉第（sokrates，前469—前399）通譯蘇格拉底，古希臘哲學家。

（11）“女詩人”指虞岫雲，參看本卷第276頁注（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