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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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一片漆黑,車箱裏的旅人靜靜地沉入夢鄉,偶爾會有另一輛夜車錯而過,發出尖鋭的聲音,不然就只有單調的轟隆隆的聲音一直重複着、重複着…
晚上的冷氣總是有點冷,葉穎嵐拉拉身上的外衣,額頭倚着冰冷的車窗。外頭沒有燈光,使得應該可以透視至外頭的玻璃窗變成映照車內景象的鏡子。
一行淚水自她眼角滑下,她揩去它,木然地望着鏡中的自己。在蒼白的燈光下,她看起來更慘白,幾無血;思緒慌亂,無法思考,腦海中錯的盡是她和姐姐昔相依為命的情景。
她們的父母親在她八歲時接連逝世,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事情就這樣發生,她也無法反抗命運,只得咬着牙接受它;兩姐妹頓時成了孤苦無依的孤兒,其他的親戚也都表明無法接濟她倆的生活,讓她倆在一瞬間明白人情冷暖的現實,一個晚上跨越本該天真的童稚期,純真的童年記憶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去不返,隱遁在記憶的最底層。
姐姐那時才不過國三而已,坦然接下扶養她長大的重擔,放棄可預見的美好高中學業,從一位原本被父母親捧在手心的嬌嬌女,成為工廠裏的基層作業員,以一個月近兩萬元的收入支持她和葉穎嵐的生活。
葉穎嵐摸着姐姐原本柔細的指掌逐漸變為糙,常常心疼得眼淚就滑下來,可是姐姐一句抱怨也沒有,只是微笑地摸摸她的頭,要她好好唸書。
葉穎嵐鼻頭一酸,淚水又模糊她的視線,教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用力咬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好不容易熬到她上高中,葉穎嵐説服姐姐相信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籌學費,不必讓姐姐那麼辛苦地四處籌錢,也説服姐姐儘快嫁給等了她好多年的痴心姐夫,説服姐姐可以安心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不需再為她煩。
嫁回花蓮的姐姐,婚後不久就生了個小壯丁,聰明可愛的模樣教她夫倆樂不可支,還告訴葉穎嵐説,他長大一定是個棟樑之才。看他們夫滿足的笑顏,葉穎嵐也跟着高興。
但是怎麼會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呢?眼看着姐姐就要開始過着幸福的子了,為什麼上天要如此殘忍地奪走她的一切?
才不過七年而已,只不過讓一個小孩子稍稍成長一些,小紀聖暑假後就要上小學了,她常在電話裏頭聽姐姐甜地嘮叨着必須幫小紀聖準備許多上學的用品,語氣間滿是對孩子的寵愛,描繪看夢想中小紀聖將會擁有的一切美好事物,聽得葉穎嵐羨慕得直想生個娃娃來玩…
怎麼會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就在一切剛要開始的時候…
葉穎嵐盯着鏡子似的車窗,鏡中的自己淚眼婆娑,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而花蓮站就快到了。她緊緊揣住懷裏的揹包,可是怎麼也擋不住自細孔鑽入的寒氣像荊棘似的密密刺入心底深處。
而眼淚無聲地,像是外面,一片無止境的黑暗,找不着停止的理由…
天光大亮,加護病房外護土忙進忙出地照料隨時都有可能出岔子的病人,氧氣設備咻咻的聲響,心電圖規律的冰冷聲調一下一下地跳動着,病患家屬低低的飲泣聲,或是哀傷地凝望着病牀上失去知覺的親人,或是走廊上有人悲慟地哭號;而着一身凌亂白裳的醫生和護土滿懷遺憾地立在一旁説着抱歉…
葉穎嵐遠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多麼悉的影像,時光彷彿又倒回母親過世的那一刻。
自父親癌症過世後,深愛他的母親無法承受摯愛的人遠離,神瀕臨崩潰。結束父親後事,媽媽一直處於恍惚的狀態裏,一個月後便於卧房裏一次服下醫生開給她的鎮定劑,義將瓦斯桶打開,靜靜地躺在牀上,像是要沉入睡夢中一樣。
姐姐那一天提早回家,剛打開門便嗅到瓦斯味,連忙打開所有窗户,關上瓦斯開關;進入房裏,發現媽媽安詳地躺在牀上,梳莊台上則是散亂的藥劑包裝,姐姐一驚,趕緊叫來救注車援助。而她也被電召至醫院。
一到急診室,她看見的便是和眼前雷同的情景,醫生為了使她母親的心跳恢復,使用電擊的方式,她眼睜睜地看媽媽孱弱的身軀在電力猛擊下無助地彈起、落下,彈起、落下,空氣中還有微微的體焦臭味…
但心電圖的顯示仍無任何進展,跡近成一直線,只有在電貫人時,跟着體的躍升,彈起一道強烈的波紋,然後又歸於平靜。
急救的過程持續一個半小時,醫生和時間賽跑搶救生命。原本葉穎嵐不怎麼相信神的存在,但在這時刻,她誠心地祈求上天的庇佑,保佑她母親平安無事,別在奪走了父親後,連母親也要帶走…
她合上雙掌祈禱着。
一個半小時後,主治大夫面凝重地走向她倆,白袍子上沾染了褐的藥血跡,遺憾地搖搖頭,後頭的白衣天使則輕輕地揭起牀單覆住她媽咪的臉龐…
為什麼醫院總是這樣白慘慘的,讓人難受…葉穎嵐眨眨一夜未眠的酸澀眼瞳,思緒又回到眼前的加護病房裏。五步外便是姐姐的病牀了,但她的身體像鉛般的沉重,無法前進。
姐姐身旁的呼輔助器張牙舞爪地刺人心底,心電圖的綠光點無力地跳着、跳着;而病牀上的人兒蒼白地沒有任何血,像是微弱的風中燭火,只要微微一次風息,生命之火便告熄滅…
一陣量眩直衝入她的意識,教她必須扶住牆壁才能穩住自己。她耳邊傳來低啞、破碎的飲泣聲,好一會兒她才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的哭聲,葉穎嵐緊咬住下想止住自口中逸出的哭聲,然而只嚐到口中帶着鐵鏽味的血絲。
她渾身發顫地以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軀體…
“你不素阿嵐嗎?什麼時候肥來的?”突然間大伯母尖鋭的嗓音劃破整個空間傳入她的耳中,教葉穎嵐心裏一震,連忙用袖子擦去淚痕,沿着牆面站起身。
她永遠都記得大伯母在媽媽的喪禮時的嘴臉,決絕不帶任何一絲情,冷冰冰地表示她家沒有能力替小叔照顧身後遺留下來的一雙女兒;其他的親戚也是冷冷地站在一旁,沒有人上前伸給姐姐和她一支温暖的手臂。
她永遠會記得那雙不帶任何温情的冰冷眼瞳,像是一塊冰塊貼上她的心臟,那寒意幾今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