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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結愛曾傷晚端憂復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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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覓劍憤憤道:”父親,可是林落他們暗害你?”歐陽軒不答,抬頭望着不遠處一面石壁。小謝好奇,用火摺子照了照——原來石壁上了一把劍。當初不知何人有這樣大的力道,竟然使大半個劍身都沒入石中。年深久,地氣濕,整個劍都鏽蝕了,清冷的水從邊兒上滴下來。

“我此番過來,很想把這柄劍拔出來,無奈年老體衰,竟是半分都撼動不得。”歐陽軒淡淡道,”覓劍,你來試試。”歐陽覓劍走過去握住了劍柄,方要運力,卻又回頭狐疑地望望父親。

“拔不出來,什麼也不必説了,知道那些也對你無益。若拔得出來,我便可放心把一切都告訴你。”歐陽軒話音未落,鏽劍已經到了歐陽覓劍的手中。

歐陽軒見狀,不由得眼睛一亮:”好!”卻沒有接劍。歐陽覓劍急急問道:”您説了要把一切都告訴我。母親,唐家…”

“唐家?原來你已有耳聞,”歐陽軒長嘆一聲,”二十年前的優曇唐氏,還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唐家的祖上,本來以蝶舞妖風的劍術見長,傳到後來反而棄了劍術,盡走歪門道,把暗器一門做得淋漓盡致。他們的族長唐零,身兼暗器和毒藥兩門絕學,手段狠辣,人稱‘毒魔’。本來優曇唐氏自唐朝末年退出中原,隱居於閩西的冠豸山,幾十年在江湖上默默無聞。可唐零是個有本事的人,也是個有野心的人,自從他接手唐家,一連做了好幾件驚動武林的大事,大有當年優曇山莊崛起於外時的勢頭。唐家厲害,不僅在於他們使毒,更在於他們出售獨門秘藥。他們可不講什麼江湖道義,不管白道黑道,正派派,誰給的價錢高就賣給誰。”

“爹,聽起來那唐家不是什麼好人家。跟我們圓天閣是仇敵吧?”

“那時也説不上是仇敵。覓劍,要知道圓天閣在江湖上立足,不能夠隨便得罪旁的幫派,尤其是這種行事詭秘的幫派。哪怕他們再怎麼十惡不赦,如果沒有觸及到我們的切身利益,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方為上策。可惜,那時候我年少氣盛,不聽你爺爺的話。

“優曇唐家在江湖上做了幾件駭人聽聞的大案子,引起了武林公憤。不過,他們的毒藥實在太過厲害,而且每一次出手,都有新的毒藥品種出現,簡直防不勝防。除了我們圓天閣,其他一兩家武林中的名門世家,幾乎都有好手摺在唐零手裏。你爺爺説看看形勢再説,我卻忍不住了。因為當時我得到確切的消息,説優曇唐家的下一個目標,是廬陵半山堂。廬陵是我們歐陽家祖墳所在,半山堂又與我們家世代好。爹爹不管,恐怕他們難逃大劫。於是五月裏我瞞了爹爹,一人一劍順江而下,來到了福建連城的冠豸山。”

“爹是想去盜取唐家用來對付半山堂的毒藥秘方麼?”

“不錯。冠豸山深處的唐家祖宅,樣式十分奇特。一座土樓圍成圓形,好像地底下生出的蘑菇。我因不會説當地土話,就裝成一個啞巴,又貼上白鬍子、白頭髮,在他家找了一個挑水劈柴的活兒,一邊在暗地裏打探唐零配藥的秘密。其間也見過唐零幾次,看起來完全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漢子,和周圍那些鄉間士紳們比,也沒什麼特別的。他的子蔡夫人是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為人很是和善。我原以為在這個大土樓裏必有一間密室是唐零用來煉藥的。於是趁着給各房送水的機會細細觀察,卻沒有找到什麼線索。白天唐零帶着徒弟們習武,料理家中的各種閒事,到了晚上就回房休息,安安穩穩,並未見一點異動。只是有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聽見唐零問一個徒弟説百尺樓送東西來沒有。這一帶的土樓雖高,可也沒有任何一間高可百尺。難道説另有人在別處替他煉藥?那又是誰?這想來是唐家最大的秘密。

“那時我江湖經驗尚淺,孤身入虎一個月,戰戰兢兢卻一無所獲,到頭來不免心灰意冷。有一天他家的一個小丫頭受管家欺凌,我打抱不平,不小心了功夫,引起了旁人的疑心。我知道再不能呆下去,便連夜走了。

“無功而返,終究氣悶,我便又想到那什麼百尺樓。這冠豸山很大,好些地方我原來還沒有去過,便打算走走,説不定還能探聽到百尺樓的消息。於是又在山中游蕩了幾天,越走越深。一路杳無人跡,只有丹崖碧水、鳥語花香,倒也賞心悦目。

“一,我蹲在山泉邊休息洗臉。這時就聽見一個清亮的聲音在招呼我。抬頭一看,發現不遠處的溪對面,竟然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那女孩兒説的是閩西方言。大概意思是我不該在她的上游洗臉,髒了她那邊的溪水。那時我真是年輕心浮,見對方不過是個小姑娘,又生得清豔可人,便有意逗她多説了幾句話。女孩兒有些急了,收拾起自己的籃子往上游走。我不經意朝她籃子裏看了一眼,不由得吃了一驚——那裏面全是草藥。有一些還算尋常,有一些則連名字都叫不出來。我再留意那女孩兒的裝束打扮,素淨簡單,衣料卻都是上好的,可見絕非尋常人家荊釵布裙的女子。我一邊裝着繼續洗臉,一邊彈了一顆小石子,把石頭上的籃子打翻,草藥就都衝到水裏。我急忙跳下去,幫她把草藥撈了起來。那女孩兒看來真的不懂一點兒武學,反而忙不迭地謝我。我趁機再跟她搭話。那個單純得毫無戒備的姑娘,三句兩句就告訴我,她到山裏來是為了找一種花來配藥。整個冠豸山,只有一個地方生有那種花樹,只是路途遙遠,地勢險要。我立刻自告奮勇要陪她一起去找。”歐陽軒説到這裏,不由得怔住了。時隔多年,蒹葭水邊,杜鵑花底,少女如花的笑靨依然清晰如同昨。她不説好,也不説不好,只是微微低着頭。一綹烏黑的頭髮垂在雪白的額前。二十出頭的歐陽軒當時已是江湖上出名的翩翩佳公子。雖然男兒志在四方,兒女私情從未往心裏去,但是女孩兒們欽羨的眼光見得多了,怎會不明白?不知怎麼了,他忽然對這個神秘卻單純的女子泛起了一絲歉意和憐惜。後來他們一道往深山裏走。女孩兒走不快,他便慢下腳步來等着她,一面跟她講各種各樣的閒話,逗得她咯咯直笑。

“她不肯告訴我自己的姓名家世,説家裏人不讓講。到了這時,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就是唐家的人,而且與獨門秘藥密不可分。我怕打草驚蛇,就不再追問。不知走了多遠,女孩兒忽然説到了。順着她的手指,我看見幽谷深處有一棵高樹,樹頂開滿六瓣的大花,瑩白如玉。我認得這是木蘭,就攀上樹頂,採了一大把下來。那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放在籃子裏,説這是難得之物。我想起我們的家鄉有許多的木蘭花樹。於是我説倘若她跟我回家去,便有好多好多的木蘭花可以採。説着我便裝作不小心從樹上跌下來,摔傷了腿。女孩果然非常內疚,問我要不要到她家裏去包紮一下。”小謝聞言,不覺皺了皺眉,心想歐陽老閣主為了窺探別人的秘密,竟然不惜變着法子騙一個小姑娘…

“於是我終於看見了所謂的百尺樓。原來其名並非指樓高百尺,而是指建在百丈高崖上的一間小茅屋,下面對着一個深潭。我想這唐零真是老謀深算。把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關在這與世隔絕的地方,為他採集花草,配製獨門毒藥,想來是任誰也找不到的。那一晚,我終於找到了唐零為襲擊半山堂而準備的秘方。她也終於肯説出自己的名字——玄霜。”歐陽軒垂下頭。這許多年不敢面對的是,當年自己竟是為了秘藥,而欺騙利用了玄霜純潔如初雪的情!然則,當真只是欺騙,抑或是當時他自己也覺到了一份異樣的情愫,才會有那一段鏡花水月的故事?

“帶我去你們那裏看看木蘭花樹。好不好?”玄霜在耳邊柔柔地低語,”我從小就被關在這裏,沒有見過外面的風光。”歐陽軒心裏一震,帶她回去看木蘭花,原是一句戲言,不料被她放在心上。玄霜一頭烏黑如墨的頭髮散落枕間。歐陽軒輕輕地撥着,做出了一個令他自己都吃驚的決定:”我帶你回家,去看木蘭花。”第二天他們趁着晨霧未散,離開了冠豸山。歐陽軒一直擔心唐家的人追上來,一路快馬加鞭,三之間,已經到了長江邊上。江對面就是廬陵城了。這是玄霜第一次看見大江。她靜靜地立在凜凜江風中觀望風景,神情甚是專注。

歐陽軒望着她單薄的背影,心裏七上八下。他真能夠把玄霜帶回家去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父親是無論如何不能接納的。如果知道她是唐家的人,更要視之為仇敵。當然,玄霜為圓天閣帶來了優曇唐家的獨門秘藥。不過這樣一來,以父親的行事,更不可能留下她的命。

玄霜美麗,可是江湖上漂亮的名門俠女,歐陽軒也見過不少。武功情,才藝風度,玄霜都談不上有什麼特別出眾的。是什麼讓他戀戀不捨?也許只是那一點點真,埋藏在冠豸山深處不為人知、塵世未染的真,觸動了人心裏最柔軟的一面。

“軒——你看!”她甜美的聲音在風中響起。歐陽軒順着她的手指看見一隻白紙糊成的風箏,在鉛的天宇中飛揚。他緊緊握住玄霜的手,再不肯放開。

他們在廬陵停了兩天。那天歐陽軒去了一趟半山堂。已經拿到了解藥的配方,對付唐家來的殺手就相對容易多了。當時廝殺很慘,事到臨頭,歐陽軒卻放過唐家的殺手,讓他們跑了。私下裏,他在意着玄霜。戰畢之後,他特意換去了血跡斑斑的白衣,才回到隱居的客棧。可玄霜已經不見了。店小二説,幾個福建口音的漢子綁走了她。

一時間,歐陽軒覺得冰冷的水衝過腦海。玄霜,玄霜,他要救她回來。毒魔唐零若知道她了本門的秘密,她會受到怎樣可怖的折磨。歐陽軒瘋了似的在廬陵城裏亂跑亂撞。沒有了玄霜的蹤影,廬陵彷彿變成一座空城,淡薄如同廢墟的剪影。直到後來他的父親老閣主歐陽雲海出現了,把他強行帶回了圓天閣,關在頂樓上,閉關思過三年。

“父親,你真的在摘星台囚了三年之久麼?”

“沒有。我只在那裏待了不到兩年。”一年多以後那個除夕之夜,當時還是小廝的江思源,趁給摘星台送年夜飯的機會,悄悄地給少閣主放了一條生路。歐陽軒騎上江思源偷出來的千里馬,直奔冠豸山而去。

如他所料,百尺樓已經不存在了,崖頂上連一片瓦都不曾剩下,唯有一池水,空山落木。甚至那一株木蘭花樹,也被連挖去。他不甘心,又來到優曇唐家的巨大圍屋。圓形的屋宇團團環住,鐵桶一般森嚴。他躲在傭人房的房樑上,希冀能從僕婦們的閒談中得知玄霜的下落。可唐家的氣氛有點兒異樣,原來唐零的夫人唐蔡氏懷胎十月,卻遲遲不能臨盆。郎中看過,説是雙胎。

夜闌人靜,歐陽軒隱隱聽見深宅大院中似有嬰兒在啼哭。他覺得有些蹊蹺,難道唐夫人生了?他心中一動,想如果能夠奪得唐家的一個嬰兒作為要挾,或者可以探知玄霜的下落。循着貓叫一樣的哭聲找去,卻是越來越偏僻,不像夫人的屋子。一盞孤燈未滅。歐陽軒劃開窗紙,看見燈下一個形銷骨立的女子,一邊晃着搖籃,一邊昏昏睡。搖籃中的孩子也似哭得累了,有一聲沒一聲的。歐陽軒一見之下,幾乎痴了。那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玄霜麼?他不假思索地推開窗户翻了進去。

“兩年不見,你瘦了好些。”玄霜看見他,淡淡道。她沒再説什麼,低了頭,繼續哄孩子。歐陽軒心裏一沉,人間別久不成悲。兩人就這樣靜靜對着,一時無話,直到唐零帶着人衝了進來。這間狹小的屋子頓時被刀光劍影填得滿滿的。歐陽軒沒有抵抗,任憑唐家的殺手們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唐零沉聲道:”妹子,你始終不肯説出這孩兒是誰的種。如今抵賴不了了吧?”歐陽軒一驚,卻沒有想到玄霜竟然是毒魔唐零的親妹妹。方才唐零想是聽見動靜,匆匆起身,披了一件半舊的灰鶴氅,陰鷙的臉在燈下顯得有些形容憔悴。

歐陽軒正待説些什麼,忽然玄霜撲通跪下:”玄霜知罪了。爹孃死得早,玄霜全賴兄嫂撫養教導,才長大成人。玄霜勾結外人,漏哥哥的秘方,本來罪該萬死。只求哥哥處死玄霜之後,放過他們父子兩個。一切罪過,全在玄霜一人身上。”歐陽軒忍不住大聲道:”唐零!是我引誘你妹子,你要殺就殺我好了。”唐零聞言,倒怒了:”歐陽公子,你以為我不敢殺你麼!”這時人羣忽然豁開一道口子,卻是唐夫人,扶着侍兒過來。

“你來幹什麼!”唐零看着夫人着肚子、步履蹣跚的模樣,心疼道。”我怕你一時動氣。”唐夫人婉言相勸,”縱有千般不是,到底是咱們自己的親妹子。零哥,得放手時且放手。唉,當年若不是你把玄霜一個人撂在深山老林裏,怎會鬧出這種事情來。”唐零雖然心狠手辣,對自己家裏的人卻從來不肯用強。聽了夫人的話,一時倒沒了主意。唐夫人走過去,扶起玄霜,又命人放開歐陽軒。唐零搖搖頭,一時眾人無語,都等着族長髮話。歐陽軒看看玄霜,經年的幽居使得她越發憔悴,蒼白的前額在燈下似籠罩了一層薄薄的輕紗。

難堪的沉默持續了半炷香的工夫,唐零沉聲道:”我就這麼一個妹子,竟然給了姓歐陽的。將來歐陽公子,你若不好生照料她,我必然滅了圓天閣!”唐零既往不咎之外,竟能慨然允婚。歐陽軒自是喜出望外。他匆忙趕回漢口家裏,卻又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