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説 阅读记录

第十一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商珞瑤被範以升藏匿在翠山莊整整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她在薛碧如温柔而無微不至的照料下,已慢慢恢復了元氣。

可是體上的健康並沒有為她帶來心靈上的任何的安和補償,她的心緒依然是亂如麻,依然是浸在一片寒風淒雨的蕭瑟中。

面對她的意興闌珊和落落寡歡,薛碧如一直保持着緘默而觀望的態度,從來不碰觸任何而危險的話題,他甚至連範以農三個字都未曾提及過!

因為,她不想在商珞瑤脆弱纖細的心靈上再砍上一刀,更不想冒險走她。

但當今晚她端着一碗人蔘雞湯進到客房,面對着商珞瑤那張攢着愁眉,不勝憔悴悽楚的容顏時,她不由從喉頭髮出一聲輕嘆,觸萬千地念着宋朝詞人晏殊的一闋詞:綠楊芳草長亭路,年少拋人容易去;樓頭殘夢五更鐘,花底離愁三月雨;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珞瑤,這是我最鍾愛的一闋詞,如今用在你身上,你覺得如何?是不是心有慼慼焉?”商珞瑤淚眼凝注地搖搖頭“薛阿姨,你何苦刺挑我呢?你明知道我心裏的痛苦啊!”薛碧如走到她牀側坐下,伸手握住她那微涼的小手,定定瞅着她,柔聲説:“是的,我是知道你的苦,但你的苦能比得上我這個做母親心裏那份無以名狀,糾葛了長達三十年的苦楚嗎?”商珞瑤大大震動了“薛阿姨,您…您該不會是指…”薛碧如眼中慢慢浮現着點點閃爍的淚光“是,我的確是想告訴你,我並不是以農的繼母,我是他的生身母親,一個有苦難言,被愧疚和痛苦折磨了將近三十年卻不敢和兒子相認的母親。”

“為什麼?為什麼您要一直瞞着以農,而寧願讓他叫您薛阿姨呢?”商珞瑤惻然地望着她。

“這件事不僅是以農不知道,就連以升也一直被矇在鼓裏,這是一件典型的、富家之愛的悲劇,更是以農他身為范家長子最大的不幸。”薛碧如酸楚盎然地嘆了口氣,眼中漾起了一層朦朧的水霧“説到這件牽連將近三十年的悲劇和秘密,就不得不從我和以農他爸爸範文輔的戀愛開始談起。我認識範文輔的時候,還是個正在銘文商專就讀的女孩子,那時我才十九歲,我是在一個偶然的實習機會中認識他的。那時候,他是個剛從本留學回來,接掌家業的年輕企業家,也有個早在受完大學教育就娶進門的子,一個在雙方父母做主下娶進門的嬌,剛認識他的時候,我完全被他的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引住了,等到我已經陷得不能自拔的時候,才知道他原來早就有了室,可是,一切都太遲了,我已經失身給他,並且懷有以農了…”她説到這,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悲苦集的滄桑往事完全揪緊了她那顆酸楚的心。

“他知道我懷孕之後,並沒有像一般有外遇的男人一樣極力勸我拿掉孩子,他反而苦口婆心、絞盡腦汁勸我生下孩子,他説,他會完全對我和孩子負起責任的,他並不愛他的子,他娶她完全是聽從父母之命。我被他得六神無主,又因為割捨不下這份刻骨銘心的初戀,我答應他生下孩子,後來才知道,他之所以費盡心機要我生下孩子,完全是因為他的太太不能生育,抱孫心切的父母早就勸他娶細姨了,事情演變成如此,我也只有順其自然、任天由命了。於是,我辦了休學,在他的安排下,住進新店的一棟花園洋房安心待產,生下以農之後,孩子被范家帶走,報在原配夫人的名下,而我則黯然神傷地再回到學校裏繼續未完的學業。四年後,他的子死於癌,他奉老人家的命令,把我這個長孫的母親娶了回去…”她牽動一下嘴角,淚光濛地望着顯然被這個故事撼動的商珞瑤,接着無奈而嘲地説:“你相信嗎?那是我自生產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而…範文輔竟然不准他喊我媽,他讓孩子叫我‘薛阿姨’,而且,不讓我接近他、照顧他,更令人悲憤而生氣的是,他居然給以農一再灌輸一種顛倒是非的觀念。他説死去的子才是以農的媽,一個乖巧而勇敢的男孩子是不會一天到晚沾着媽媽的。他完全不讓以農和我親近,更殘酷地剝奪了以農純真可愛的童年生活,你知道嗎?他不准他擁有任何童玩,更不准他飼養小動物,同時…更進一步控制了他的喜怒哀樂,理由只是為了他要鍛煉出一個出類拔萃、與眾不同的接班人。我完全被他加諸在以農身上的恐怖教育和思想嚇壞了,嫁給他之後,我才發覺他竟是一個殘忍現實的唯物論者,在他的腦海裏只有利害關係,沒有半點温暖的人,如果他曾經有,也早被強烈的企圖心和追求成功的狂熱給沒了,我傷心絕,在幾度抗爭無效的情況下,只有轉而保護我的第二個兒子以升。我對他吼着抗議,説他已經毀了一個兒子,不能再毀了第二個!他對我的抗議完全不擺在心裏,因為…在他眼裏只有長子才有價值,我害怕以升也會被他偏執的人生觀影響,所以,我一直把他保護在我的羽翼下,讓他擁有一個健康、自由、活潑的童年!”

“這就是為什麼以升會成為一個漫風趣、才華縱橫的藝術家的原因?”

商珞瑤慨良多地説,絲絲晶瑩的淚光在她眼睛裏閃耀着。

薛碧如痙攣了下,歉疚沉痛的覺湧心田。

“是的,可憐的以農,就因為四年的阻隔,我完全沒有辦法打進他幼小而受盡控制的心靈裏,你知道他父親從來不准他哭嗎?即使在他被嚴懲、倍受委屈、害怕的時候也不準掉一滴眼淚嗎?所有小孩喜歡、熱衷的遊戲活動他完全都被剝削殆盡,範文輔最常對他説的一句話就是:‘你是我範文輔的接班人,你一定要比其他孩子優秀,你不能丟我們盛威集團的臉。’他從幼稚園到研究所讀的都是一的學府,寒暑假,當別的孩子都在縱情享受假期的狂歡和自由時,他卻被他父親安排到其他國家接受各種嚴密而繁複的領導教育。記得有一回,那時候他才十歲,他瞞着範文輔偷偷養了一隻狐狸狗,卻不小心被他父親發現,他震怒地打了他一頓,第二天就叫傭人把狗扔掉了,他難過了整整兩個月,我看在眼裏心如刀割,悄悄買了一隻杜賓狗送給他,範文輔知道後,大發雷霆,指着我破口大罵,威脅我如果再敢幹涉以農的事,他就要趕我和以升出去,不准我們再踏進范家大門一步,完全不在乎地跟他爭執,可是以農卻被嚇壞了,他馬上送走杜賓狗,求他父親不要生氣,不要送走我和以升…因為,他是那麼喜歡我們…”薛碧如語音被洶湧的淚意梗住了,她難掩悲傷地低低啜泣起來。

商珞瑤見狀,連忙含淚抱住她,輕輕替她擦拭淚痕“媽,你不要動、傷心,慢慢説吧!”薛碧如震動萬分地抬起淚眼望着她“你!珞瑤,你肯認我?”

“你是以農的母親,不是嗎?”商珞瑤柔聲説。

“噢!珞瑤!”薛碧如熱淚盎然、動萬分地緊緊擁抱住她。

過了好半響,她好不容易才剋制住翻騰複雜的情緒,清清酸意哽咽的喉頭“珞瑤,你真是一個善解人意、冰心慧質的好女孩,以農能娶到你,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只可惜…”

“媽!你別説了…”商珞瑤心煩意亂地喊道。

薛碧如擤擤鼻水“好吧!我不提這件事,我們繼續剛剛未完的故事吧!”她被歷歷在目的往事塵煙掀起無限的悲楚傷懷,喉嚨裏已不自地逸出一聲令人悵惘的嘆息:“自從那件曲之後,以農就遠遠地躲着我和以升,再也不敢和我們親近了,他不想害我們被範文輔趕出去,他這個父親為了自己偏頗的野心和生命哲學,得大兒子完全喪失了童年的歡顏,小兒子完全疏離你、不肯親近他,我們范家儼然成了典型的咆哮山莊。以農大學畢業後,他這個做父親的竟然親自帶孩子上酒家去品驗什麼是花錢買醉、逢場作戲那一套生意人玩女人的醜陋戲法。”薛碧如語音突然變得生硬而怒意澎湃了。

“唸完研究所,他就積極安排以農接掌盛威,他呢?則坐在背後縱控制,連他結婚的對象都是他這個獨裁的父親一手安排的。孩子,他從來沒有愛過丁瓊妮,真的,我這個滿含愧負的親生母親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你這點,否則,和她往期間他也不會表現得那麼心平氣和,理所當然,他應該會害怕、會恐懼、會退縮,是的,他一向是用這種態度來面對他所鍾愛的人和事物,也包括我這個愛他在心口難開的‘薛阿姨’在內。”

“可是…我親耳聽見他對丁瓊妮説他愛她的…”商珞瑤鼻端酸楚的説。

薛碧如憐愛地撫着她的長髮笑了“孩子,你有沒有從頭到尾都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你知道人是很奇怪的,事不關已則罷,事一關已則亂,人在盛怒和悲憤的時候是很容易斷章取義的!我不相信他會愛丁瓊妮,因為,我在他身邊整整用關心的眼神看他近三十年了,他也從來不曾對我和以升説過任何動人貼心的話,因為,他一向不是善於用言詞表達內心情的男人。”商珞瑤無限幽怨而躊躇地輕咬着下“可是,您不能否認丁瓊妮離開他的婚變打擊對他影響很大,可見,他是十分在乎她的。”

“孩子,那是因為他的男尊嚴受到了莫大的重創,他人還躺在醫院裏,跛腳的打擊已經夠令他難以承受了,而丁瓊妮的勢利無情無異於是雪上加霜,偏偏…”薛碧如憤慨地繃緊了臉“偏偏他父親還在這個時候狠狠刺了他一刀,他對以農説:‘難怪,她會不要你,誰會要一個跛着腳的殘廢做丈夫呢?”她停頓了一下,望着倒一口氣的商珞瑤,她嚥下喉頭的硬塊,悲悽而咬緊牙齦地用力説:“你很難想像世界上怎麼會有他這樣鐵石心腸的父親是吧!當我聽見他居然對躺在病榻上的兒子説出這種惡毒狠心的風涼話時,我心如刀割,悲憤填膺地恨不能找他拼命!如果不是反應出奇靜默的以農阻止我的話。”

“以農他完全不在乎他父親的話嗎?否則,他怎麼會反而倒過來勸您呢?”商珞瑤滿心狐疑地問道,心疼和憐惜緊緊纏繞着她那顆盈滿酸楚的心。

“他在乎,他怎麼可能不在乎呢?半個月後,當醫生宣佈他可以出院時,他就悄悄一個人辦理了出院手續,在我們所有人來不及做防備的情況下,他演出一次長達半年的失蹤記,等他再回來之後,他完全變了,變得更憤世嫉俗、更深沉古怪了,他完全封閉自己的心靈,活在自憐和尊嚴烈急戰的煎熬裏。珞瑤,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刻意要替以農辯解罪,我只想讓你知道這些隱藏在以農孤僻個背後那異於常人的成長背景。也許你看到的是一個冷酷倨傲、喜怒無常、吝於付出自己情的男人;但我卻活生生地目睹到一個從小就被自己父親控制、打壓,被緊緊綁在一個鐵血而殘酷教育下不得息的小男孩…他從來沒有機會學習真正面對自己的情的空間!所以珞瑤,即使他真的罪不可恕,難道,你不能給他一個重新學習處理自己情的機會?讓他擺過去的陰霾,而能真正坦蕩蕩地面對真實的自己?”商珞瑤聽得辛酸萬分,她咬緊牙關強忍住那氾濫的淚水。

薛碧如焦慮地深深凝望着她“珞瑤,你真的不肯原諒他嗎?”商珞瑤心頭一酸,她迅速移眸望着窗外離炫奇的夜,隱忍已久的珠淚終於破眶而出,她悲不自勝地低聲啜泣着,模糊紊亂的腦海裏忽然浮現着一個抱着心愛小狽卻不敢哭出聲來的小男孩,漸漸地,小男孩的臉放大換成範以農那張冷峻憂愁、充滿滄桑的男臉龐,一陣痛憐揪心的痙攣絞過她紛亂如麻的心頭,她倒一口氣,語音梗地説:“我會給他一個機會的,不過,這次得他來找我,他必須憑他的覺找到我,然後,帶着他的真心獻給我。”薛碧如臉上出一絲帶淚的微笑,母那份無求的愛心深綻在她秀美而刻滿魚尾紋的容顏上。

淨嵐山莊。

範以農靜靜坐在書房裏,兩隻腳高高地架在書桌上,他的書桌空出來的地方堆滿了酒瓶、酒杯、煙蒂、煙灰,還有一罐鎮定劑、安眠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了多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