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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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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十年如一,即使是年節之時也與往常沒什麼不同。

幼帝自一早起身便面怏怏,沒什麼神,即使西北大捷的消息剛剛傳來,也不能使他提起半點興致。

姑姑就這麼沒了,母后不再過問任何朝事,他除了鈴鐺之外,身邊竟連個説心裏話的人也沒有,也難怪會這樣。

大雪輕落,宮門外,範一統翻身下馬,撐着傘立在馬車邊上,“公子,到了。”應璟自車內探出身來,比起之前人又清減了一些,面蒼白,反倒襯得丹朱,姿容裏添了幾分病態的驚豔,寬袍大袖的朝服在身上疏疏落落,愈顯飄逸,一路走進宮門,似能瞧出幾分仙風道骨來。

左右宮人見者無不垂首行禮,恭敬非常。他一路走到皇帝寢宮外,腳步停了一下,轉頭對範一統道:“守好了。”範一統點點頭,朝遠處的衞軍走去。

“陛下,寧都侯求見。”李園跪在幼帝面前稟報。

幼帝神情裏有了些光彩,揮開左右為他穿戴的宮女,快步走去外殿:“舅舅人呢?”應璟自門外走入,笑着向他見禮:“臣參見陛下。”

“快快免禮。”幼帝親自上前扶他,見他略有疲態,老成地皺起眉頭:“聽聞舅舅之前救姑姑受了傷,看來消息不假。你之前平叛時受的重傷還沒好,如今又添了新傷,可得好好養養。”不等應璟開口道謝,他又吩咐李園取上好珍稀藥材,下令稍後便送去寧都侯府。

應璟稍有動容,他與幼帝多年情分並不是假的,幼帝對他也是向來親情多過君臣,只這一件小事也能看出來。

幼帝畢竟接受的是帝王教導,人也聰明,如今他要走這一步,即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幼帝也能察覺出他的用意來。

他的手指攏在袖中,輕輕摩挲着卷軸,這其中的詔令只要壓上玉璽,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接掌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即使他的名號仍舊只是一介侯爵也無妨,皇帝授命,沒人能有非議。

“多謝陛下厚愛。”應璟行禮道謝,笑了笑道:“其實臣今來是有事要奏。”

“嗯?何事?”幼帝走到軟榻邊坐下,示意他也就坐,“舅舅直説無妨。”宮女進來添了炭火,又全都識趣地退出去了。

應璟沒有就坐,就站在炭火旁,伸手接了接暖氣,轉眼看向幼帝,他穿着狐裘,粉的小臉,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看着他,正在等他開口。

他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園的聲音道:“陛下和寧都侯在議事呢,還是稍後…”與之對話的是鈴鐺,應璟聽見他的聲音,忽然想到了荀紹,原本到嘴邊的話又頓了頓。

“對了,關於老丞相一事…”他沒開口,幼帝倒想起了別的事,先發了話,皺眉深思的表情當真像是個勤勉國事的成皇帝,“廷尉那邊審訊之後説是罪名定了,可要如何處置還真是個難題,畢竟他是三朝老臣,又一把年紀了,朕實在於心不忍。”應璟微微一笑:“陛下仁愛,這種小事犯不着驚擾陛下,臣會處理妥當。”

“也好,還是舅舅你處理吧。”幼帝説到這裏,才又回味過來:“對了,舅舅剛才不是有話要説?”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園在門外低低地輕咳了一聲,應璟知道宮中已經一切準備妥當,這是連最後一步和幼帝撕破臉的準備都做好了。

幼帝見他久不作聲,忽而想到什麼,笑了起來:“朕知曉了,一定還是婚事吧?”説着他又嘆了口氣,“唉,誰也沒想到姑姑會出這事…”應璟也跟着笑了一下,腦中又想起荀紹,笑容不多了一分無奈。

“其實臣今來此,是有份詔令要請陛下用璽。”

“啊,原來如此,朕就知道舅舅來此大約又是有詔令要發佈了。”幼帝自榻上起身,走了過來:“這次是什麼詔令?”應璟的手指已經捏住詔令,一切準備就緒,手底下的人正在翹首以盼,只要現在拿出來,便能做到,他卻還在猶豫。

這一步一旦走出,從此權勢滔天,風光無限,但也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結果未知,誰也説不清楚。

殿外時不時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幼帝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問:“今是怎麼回事,怎麼軍巡邏都巡到朕的大門邊來了。”李園忙堆起笑臉道:“陛下息怒,只是慣常的巡視罷了,陛下若覺得煩擾,奴婢這就去打發了他們。”幼帝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了殿內,卻見應璟已拿出了詔令,站在炭爐邊,面隱在嫋嫋煙火後方,看來有些朦朧虛無。

西北大地再一次重複鞏固邊境的大事。

曹國派將領來了西北一趟,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做做樣子,表明雙方結盟之意,好讓魏國看清楚一些。

荀紹忙碌了許久,這幾總算有些閒暇,這才發現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接連幾晴空豔陽,刮過來的風裏也不再刀割般的森冷,有了温和的意味。

竹秀的傷養了好幾個月,總算大好了。荀紹也有所好轉,所有人心情都不錯,當然前提是不提到應璟。

竹秀最喜歡説到他,時不時問一句荀紹:“你怎麼不回都城去?”周丰容都被一紙詔書調回去了,看來是要重新任命官職了。荀紹卻還在西北待着,竹秀覺得很鬧心。

荀紹從未正面回答過她,她一直留心着洛陽的局勢。

老丞相有什麼結局她不清楚,只知道丞相換了人做,那個人不是應璟,也不是任何一個大世家裏的人。據説此人學富五車,出身一般,具體如何就不知道了,但荀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應璟掌控之中,否則豈能這麼容易就上位?

朝中高官多有調動,詔令一道接一道的發,大多都是幼帝並寧都侯一起的名義。

荀紹有時候會有些擔心,會不會第二一早起來就收到新的詔令,裏面的內容她不敢想象。

這擔心從應璟離開西北迴洛陽便開始,到如今西北已是暖花開仍未休止,至今她還是會忍不住不斷派人去洛陽打聽消息。

都城裏風起雲湧,時局變幻,她未能親身知,只知道每次新的詔令出來她都會心驚跳一下,直到最近才漸漸平靜下來。

竹秀倒是很高興聽到各種詔令,她在等着洛陽一道詔令發到西北,早將荀紹召回去。

可這好事也沒發生,最近倒是有一道跟西北有關的詔令,但説的是西北涼州太守調任之事,跟荀紹沒有半分關係。

竹秀跟霍江城商量:“你説我能不能想個法子將她先回洛陽去?等她發現了,八成也被國舅留下了。”霍江城搖頭:“少主的脾氣你我都知道,可別好心錯辦了壞事。”竹秀不甘心:“那怎麼辦?我看他們之間也沒什麼大事的樣子,怎麼到今還拖着不辦婚事呢。”霍江城微微嘆息:“少主為人耿直,如果有事放在心裏不説,那本身就不是小事了。”三月嬌,連蒼涼的西北大漠也開始展生機,四處一片青綠,往來之人翻了一番。

西北軍新徵了一批士兵,荀紹前去巡視了一下,手下諸位副將練的很是勤勞,這才放了心。

傷勢總算快要痊癒,許久沒能四處走動,她今忽而來了興致,跨馬負弓,出了軍營便要去四處打獵。

將軍府的下人騎快馬趕過來找她,説是涼州新任太守來任職了,已到了將軍府,要拜謁她。

荀紹興致正濃,擺擺手道:“就説我今無暇,請他改再來。”下人卻不肯走,好説歹説,非要勸她回去見上一見。

荀紹被煩的沒有辦法,將弓箭一收,提了繮繩道:“也罷,那就回去吧。”回到府上,發現氣氛稍有不對,下人們都分外嚴肅。雖説她荀家是將門,但對待下人向來寬鬆,還從未見過這幅陣仗。

她解了披風,走進前廳,就見一人自桌後起身,眉眼帶笑,神温雅,穿着涼州太守的官袍,朝她見禮:“下官應璟見過大將軍。”

“…”荀紹的表情與石化無異。

竹秀匆匆趕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其實並不瞭解此間狀況,卻很機靈的招了招手,叫左右下人都退下去,自己也趕緊走了,好讓二人放心説些體己話。

荀紹聽見下人們離去的腳步聲才回神,因為太震驚,舌頭還有些打結:“你…你怎麼成涼州太守了?”

“你不是希望我這樣嗎?”

“我…”荀紹理了理頭緒才平靜下來,仍舊有些不敢置信:“你如何捨得自己的心血就此白費?”應璟失笑:“我也不想啊,當時太過動,手一抖便將詔令丟進了炭火裏,燒得個一乾二淨,此事只好擱下了。”荀紹心中微微震動,這話自然是隨口胡謅的,若真是如此,他大可以重新寫一份再幼帝用璽,詔令一下,他可以是皇帝授命的攝政大臣,甚至可以叫皇帝禪位自己接掌,都有可能達成。

如今他卻在這裏,穿着一個小小太守的官袍。

“我…我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野心,也沒説要你放棄到這般地步啊。”應璟走到她跟前,“但我這麼做,你就能看出我的決心了。”荀紹垂眼,不知該説些什麼好,只覺得心裏有一處提着的地方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説:曹敦:我的戲份呢?作為應璟那混球最強有力的競爭者,難道不該給我增加戲份?

周丰容:滾,我都還沒説這話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