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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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黃的那顆。
耐奧祖將它握在手中。這次,他隱約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他又一次到了水晶散發出的温暖,以及力量。但這次,沒有了興奮,沒有了對戰鬥的強烈渴望。黃水晶在手中之時,他到心靈似被滌盪,清澈一如明鏡;自己之前一生所見,與現在相比,全如隔着一層厚霧,從未觸到本質。他無法形容這種覺,好像一切事物都變得純淨、清晰而透明。這種覺是如此強烈,耐奧祖意識到,這樣如此徹底的敞開心靈,已經變成了疼痛。
他放開手,水晶落回腿上。那匕首般鋭利的明晰消退了。
耐奧祖微笑。即便他不能把維倫帶給基爾加丹,他至少還能用這些寶物來取悦偉主大人。
基爾加丹然大怒。
耐奧祖顫抖着,整個身子都匍匐在地上,一邊喃喃念着:“請原諒…請原諒…”他緊閉雙眼,等待着從未經歷過的痛苦貫穿他的身體。但,突然,偉主大人的怒火消失了。
耐奧祖鼓起勇氣抬頭看了一眼。他的主人,基爾加丹,又恢復了平靜、鎮定、安穩,周身籠罩着光輝的模樣。
“我…很失望。”美麗無上者輕聲説。他移移重心,續道:“但我知道兩件事。第一件事:這次的事情,是霜狼族長的責任。第二件事,你永遠,永遠,永遠不要再讓他執行任何重要的任務。”耐奧祖大鬆一口氣,幾乎暈眩。
“當然,大人。我再也不會那樣做了。還有,大人…我們確實為您找到了這些水晶。”
“這兩塊石頭對我一點用也沒有。”基爾加丹道。耐奧祖心痛得一縮。
“但我想,你的人民或許會讓這些水晶在你們和德萊尼的戰爭中派上用場罷。這是你們的戰爭吧,是麼?”耐奧祖的心又被恐懼緊緊攫住了。
“當然,大人!這是先祖之魂的意願。”基爾加丹看了他一會,雙眼中燃燒着火焰。
“這是我的意願。”他簡單地説。
耐奧祖近乎歇斯底里地點頭“當然,當然,大人,這是您的意願,而我,您謙卑的僕人,服從您的一切命令。”基爾加丹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他點點頭,然後他的影像便消失了。耐奧祖重重坐回地上,抹了抹滿臉的汗。
他從眼角看到什麼白的東西一閃而過。古爾丹看到了一切。
我們計劃進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昨夜,蒼白女士不在天空上閃耀的夜晚,我們降臨在那個睡中的小鎮。沒留一個活口,我們找到了幾個小孩子,也都殺死了。他們的物資食物,盔甲,武器,還有一些不知用途的奇物被我們兩個聯合的氏族共同分享。德萊尼人藍的血在我們的臉上漸漸乾涸,我們圍着屍體舞蹈慶賀。
信還在繼續,但耐奧祖沒有往下讀。沒那個必要。儘管細節有所不同,但每封信的主旨都是一樣的。成功的進攻,殺戮的榮耀,鮮血飛濺的美景。耐奧祖瞥了眼今早收到的一摞信件。一早上就有七封。
每個月過去,獸人都越擅長屠殺德萊尼人即便是漫長而寒冷的冬季也不例外。而每次勝利,他們都學到更多。杜隆坦給耐奧祖的石頭果真派上了用場。一開始,耐奧祖獨自一人使用兩塊水晶,隨後其餘的薩滿也加入其中。他們稱紅的水晶為“憤怒之心”;他們發現,每次戰鬥,只要領軍之人將它帶在身上,不但他自己的力量和技巧都能提高一個檔次,他麾下的所有士兵也都受到了增益。這塊水晶在氏族間輪傳遞,以每個新月到來為一個週期。每個人都渴望得到它,不過耐奧祖知道,沒有人敢真正動手把它佔為己有。
第二塊石頭,他稱它“璀璨之辰”他發現,當一個薩滿將它帶在身上,他或她的集中力和悉力便會提升至一個極深的層次。若説憤怒之心是鼓舞鬥志,那璀璨之辰便是平靜心緒。攜帶璀璨之辰的人,思想傳遞得更快更準確,集中力更是不會輕易被打斷;這也直接提升了他們法術的力量,強大的法術在他們手中被完美地控,更加穩固了他們勝利的基礎。還有,他們正在使用德萊尼人的力量對抗德萊尼人自己這個諷刺的事實,也給獸人軍帶來了不少士氣。
但所有這些都沒能給耐奧祖帶來半點愉悦。那次和杜隆坦的談話中,一閃而過的疑慮,居然植在他心裏,揮之不去。他努力把懷疑趕出心緒,生怕基爾加丹能閲讀他的思想。但那些思緒總是回來,好似屍體上滋生的蛆蟲般驅趕不盡,擾亂他的冥想,煩惹他的夢境。基爾加丹和德萊尼人的外形是那麼,那麼的相似。莫非他們是同一種族?而他,耐奧祖,是在某種內戰中被利用了?
這些想法無時無刻不充斥他的腦海,有一晚,他終於無法忍受。他輕手輕腳地爬起,穿好衣服,喚醒他的狼尋天者(注:原文skychaser,數據庫譯為“逐星”個人覺得這裏“尋天者”比較符合意境,就這麼譯了…)。它伸個懶,睡眼朦朧地向他眨眨眼。
“來,朋友。”耐奧祖親暱地喚,爬上巨狼的背。照傳統,他一向是走路去聖山的,騎行前往這還是頭一遭但他必須在任何人發現他失蹤之前回來,他知道先祖之魂不會把事務緊急之時不得不採取的舉動看作冒犯的。
現在已經接近天了,科什哈格節很快就會到來。但寒風不住地撕扯着耐奧祖的耳朵和鼻子,又讓他覺得天如此遙遠。他身子貼緊巨狼,為它的温暖而不已,一邊儘量躲避寒風現在又添了雪。
狼在風雪中前進,速度不快,但步履穩健。終於,耐奧祖抬頭看到了靈魂之山那完美的三角形剪影,心赫然釋然了許多。幾個月以來頭一次,他真正到自己在做正確的事。
尋天者很難爬上山,他便命它原地等待。它鑽進一堆雪,緊緊團起身子。耐奧祖開始爬山。他的身手已經好多年沒有這般靈巧;沉甸甸的水袋墜着他的包裹,他的心裏滿滿的全是期待。
他早就該這樣做了,他早就該來了。他早就該來尋求先祖智慧的指引,如每個薩滿應該的一樣。他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何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總算走到了口。他在那完美的橢圓面前停下,儘管心急如焚,卻也沒有忘記必須執行的儀式。他點燃帶在身上的那捆乾草,讓散發的甜美氣息平靜他的心緒,滌盪他的靈魂。隨即他踏前一步,輕唸咒語,點亮道路兩邊的火矩。這條路耐奧祖走過多少次,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他的雙腳好似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穩健地移動。小路向下蜿蜒,蜿蜒,耐奧祖終於踏進黑暗,心臟狂跳,盈滿希望。
他似乎花了比平常更長的時間來適應這裏的光線。耐奧祖邁進…聖池發出的光,似乎比過去黯淡了,他想着。這個想法讓他很不安。
他深一口氣,暗暗責備自己。他只是把自己的恐懼帶到聖地來了而已,一定是這樣。他走向聖池,從包裹中取出水袋,注水入池。一時,潺潺水聲成了唯一的聲音,在裏迴盪。
當所有水袋都倒空,耐奧祖坐於池邊,望進發光的池水深處,等待。
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沒有慌張。有時先祖之魂並不急於回應。
但,隨着時間一分一秒逝,耐奧祖不安起來。他焦急地呼喚:“先祖之魂,我們摯愛的逝者啊…我,耐奧祖,影月氏族薩滿,前來尋求…不…乞求您們智慧的教導。我我已經無法看到您們的指引。時局黑暗,處處險惡,即便我們正變得愈加強大,愈加團結…我不知我走的路是否正確,我懇求您們的指引。求求您們,若您們愛過、關心過那些跟隨您們腳步的人們,請您們現身,給我建言,讓我更好地領導我的人民!”他的聲音顫抖着。他知道,剛剛那番話聽起來悲慘又可憐,一剎時某種頑固的驕傲讓他一陣羞恥,但也僅僅是那麼一瞬間。他知道,他關心他的人民,他想要做正確的事…而現在,他甚至不知道正確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所以,他必須如此。
聖池的光芒增強了。耐奧祖急切地傾身,雙眼掃視着池面。
他看到一張臉,在池中回望着他。
“坎,”他輕聲道,突然湧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仁慈地遮擋住了她的面容。他眨眨眼,當他看清她的雙眼的那一刻,心臟彷彿被狠狠捅了一刀。
那雙眼中的神情,是恨。
耐奧祖像被擊中一般猛退,而此時,更多的臉龐開始浮出水面。幾十張悉的臉孔一一浮現,每一張都是同樣的表情。耐奧祖只覺胃一陣翻攪,大喊出聲:“求求您們!救救我!賜我您們的指引吧,讓我重新得到您們的青睞…”坎那冷酷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些,當她開口時,聲音中帶着一絲憐憫。
“不可能了,現在不可能,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你不是你的人民的救世主…而是一個背叛者。”
“不!”他尖叫“不,告訴我該做什麼,什麼我都會做!現在還不是太遲,一定還不是太遲”
“你不夠堅強,”另一個聲音隆隆地説,這次是個男的聲音。
“如果你足夠堅強,你永遠都不會在這條路上走得這麼遠。你永遠都不會被那麼輕易地欺騙,去完成某個對我們的人民毫無情的人的意願。”
“但我不明白,”耐奧祖喃喃“坎,是你來找我的!我親耳聽到你的話!還有你,格雷克沙爾你給了我建言!基爾加丹是你們讓我去全心接受的人!所有獸人最偉大的朋友!”她什麼都沒有説;她也什麼都不必説了。話語從嘴裏吐出的同時,耐奧祖就明白了。他是多麼完美地被縱了啊。
先祖之魂本就沒有來過。這些全都是基爾加丹設計的騙局,不管他是誰是什麼東西。是了,他耐奧祖活該不被信任。一個能如此輕易地受騙的薩滿,先祖們如何還能相信他?如何還能允許他去糾正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一張網,一張謊言、欺騙與縱編制而成的細無比的網。而他耐奧祖,便是那第一個撞上去的蠢笨昆蟲,再無迴轉的機會。
他們已經殺死了將近一百個德萊尼人。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更不可能得到先祖之魂的幫助。他再也無法相信夢中所見的任何影像,唯一能知道的就是它們大多是謊話。而最糟糕的是,他親手把他的人民送到了一個英俊宏偉、甜言語,心中卻絲毫沒有他們任何利益的人的手中。
他望進愛人的雙眼,她卻已轉身離去。一個接一個,水中無數臉龐隨她一同消失。
只剩耐奧祖一人,在空蕩蕩的裏恐懼地顫抖。他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他再做什麼,都彌補不了了。他什麼都做不了,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基爾加丹如此仔細地為他設計的路上走下去。他只能向再也不會聆聽他話語的先祖之魂祈禱,祈禱一絲不知會否出現的轉機。他雙手捂臉,哭泣起來。
古爾丹蹲伏在隧道某個黑暗的拐角,聽到師傅泣的聲音,滿意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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