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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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維德·哈爾佩恩沿着皮奧特科夫斯卡大街慢慢地徘徊,仔細觀察他所衷心熱愛的這座城市,想着梅什科夫斯基。
他不願回憶過去就是這座城市奪去了他在父親死後所繼承的一切。他在這裏度過了許多夜夜,常常必需改變自己賺錢的辦法,永遠走在為了掙得一筆財產的路上;而當他掙得了一筆財產之後,卻又總是從手中失去,他認為這隻能解釋為自己不走運。可是他仍然堅持不懈地開事務所、商店,自己也成了經理人,雖説他最後破了產,他也沒有失望,他依然生活着,對羅茲,對它的力量作了考察,他為它的強大到吃驚,他看到在他周圍堆積如山的千百萬的金幣,幾乎頭暈目眩。
他沒有孩子,只有子。他為她而工作,為了使她每年都可以去弗蘭岑斯巴杜①療養。但他自己卻多年沒有離開羅茲,他不關心在這裏吃的是什麼,住的是什麼,出門有沒有馬車。他自己一無所有,可是他到很幸福,因為他看到城市在擴大,看到了這裏瘋狂式的急急忙忙的活動,看到了堆積如山的貨物、裝得滿滿的倉庫,新的街道、百萬富翁、工廠,聽到了機器的轟隆聲響,大街上的喧鬧。凡是組成這個沉睡在寂靜和黑暗的蒼穹之下的龐然大物的一切,他都看到了。而在這個夜空裏,卻只有一彎冷月在遊蕩——①捷克的一個療養地,用德文名字。
他愛羅茲,就象愛工廠主、愛工人一樣,就象愛那些在每個天都要啼飢號寒的普通的農民一樣,因為他們中的多數過去在街上出現過,現在又會來到這座充滿了工廠、房屋和活動頻繁的城市。
他愛羅茲。
這個羅茲污垢滿尺,城市的照明設備不好,街道路面的鋪設和道旁房屋的建築都很差,每天都有一些房子倒塌下來,壓在居住者的頭上。在一些小街小巷裏,人們在光天化之下,就用匕手自相殘殺。可是這一切,與他似乎沒有什麼相干!
對這些蠢事,他是不想的,正如他從來不想這裏成千上萬的人如何死於飢餓,遭受貧困的折磨,如何為了生存而竭盡全力地進行鬥爭一樣。他們這種無聲無息、十分可怕的不停息的鬥爭,這種沒有勝利希望的鬥爭每年都要使許多人死去,它比免費病有更大的威脅。
“因為這個,一切就運動起來了。”他很高興地解釋道,因為他想起了城市在飛速發展,那“輸出”和“輸入”的數字可以大得驚人,貨幣的通總量可以逐年增長几千萬。
他的猶太人的心想的是這些數字,興趣的是如何擴大這些數字。
當他看到新的百萬富翁出現,他到欽慕,他打心底裏對他們表示尊敬,他在人行道旁看到他們華貴的馬車和住宅後,無法掩飾他對它們的驚訝和讚歎。他自己也很想象許多棉花大王誇耀自己的宮殿如何值錢一樣,在羅茲城裏吹一吹自己是多麼富裕。
這就是達維德·哈爾佩恩,他現在要從中街回家裏去,一面還想着梅什科夫斯基。
梅什科夫斯基在他這個拜金主義者看來,是不可理解的。
他不理解為什麼當千百萬鈔票鑽進自己衣兜裏時,卻可以不要它。
他這樣一面想,一面悄悄打開了住宅三樓上的門。他進門後卻聽見了從黑糊糊的走廊的遠處傳來了低低的鋼琴聲,於是走進了房裏。
他的子已經睡了,可是他還想吃點東西,在櫃子裏只找到了一塊糖,別的什麼也沒有。於是他輕聲來到廚房裏,打算沏點茶渴。
茶炊已經涼了,但他還是從裏面倒出了一杯茶。他咬碎了那塊糖,和茶一起了後,為了不把子驚醒,便在小穿堂裏徘徊,聽着從門那邊傳來的音樂聲。
這徘徊很快使他到煩悶,因此他捧着一杯茶穿過走廊,來到了那間裏面有人彈琴的房前,輕輕地敲着它的門。
“請進①!”房裏一個人叫道——①原文是德文。
哈爾佩恩大膽地走了進去,表示客氣地點了點他那總愛搖晃着的頭,坐在壁爐旁,用小勺舀着茶喝,用心地聽着。
他看見霍恩在吹長笛,馬利諾夫斯基在拉大提琴,舒爾茨在吹單簧管,布盧門費爾德拉小提琴,並指揮全樂隊。斯塔赫·維爾切克拉第二小提琴。
尤焦·亞斯庫爾斯基坐在第二間房裏的一張小桌旁,在抄寫一封信。
除霍恩外,他們都是一個學校的同學。他們每個星期都要聚會兩次,一同演奏,企圖用音樂來解除由於每天的繁重勞動所造成的神疲勞,因為他們不是技工,就是工頭,不是廠裏的見習員,就是事務所的職員。
霍恩最為富有,他來羅茲是參加實習的。他有一個有錢的父親。也是他把他們請到自己的家裏,為他們買了樂器。可是他們的演奏核心卻是布盧門費爾德,這是一個有癖好和受過良好教育的音樂家,曾在高等音樂學校畢業,只因在羅茲靠演奏不能維持生活,才在格羅斯呂克的事務所裏當了個會計師。
尤焦·亞斯庫爾斯基是他們中最年輕的。他不會樂器,可他和他們相處得很親密,經常來他們這裏,很喜歡聽他們講各種愛情冒險故事,同時以一個受到嚴格教育的十八歲青年的全部熱情對於愛情作過許多幻想。
在他們演奏的時候,他把馬利諾夫斯基由於自己生得漂亮而收到的許多愛情信中讓他看的一封給自己抄了一份。
這些信寫得有點文理不通,但很熱情。因而尤焦一雙糊糊的眼睛看到這一排排歪歪斜斜寫得不漂亮的字後,不時臉都發紅了。
他為信中所暴發的近乎狂野的情而動,同時在他自己身上,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慾望:他希望有一個人愛他,希望自己也收到和馬利諾夫斯基同樣的信。
音樂演奏完畢,女僕人把茶炊提了進來,霍恩在桌上鋪好桌布後,擺上了一些玻璃酒杯。
“維爾切克,你拉錯三次了呀!你把﹤調當成了﹥調,後來又跑到低八度上去了。”布盧門費爾德説。
“這沒有關係,我很快趕上你們了。”維爾切克在房間裏徘徊,着手笑了起來。他用一塊撒上了香料的巾擦了擦他的肥胖的圓臉,在這張臉上稀稀疏疏地長着一些顏不很分明的鬍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