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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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香萍又委屈又惱火,心想,這裏到底是醫院,又不是你家的私宅。你想讓我走,我還偏不走。
看你有什麼法子!
薄香萍就在室內收拾雜物。其實她也不完全是為了賭氣,知道這樣危重的病人,正是用人的時候。魏醫生畢竟沒有作過護主,頂一時一晌可以,真要大忙起來,還需有幫手。
要脾氣歸耍脾氣,還是要以病人為重。
魏曉口橡監視盜賊一般,盯着薄香萍的一舉一動。薄香萍也不理他,該幹什麼幹什麼。
薄護土掃到污物筒。看到地上有一個安醅斜躺着,就蹲下身去預備撿到筒裏,一併倒掉。拿起安醅的瞬間,她無意瞟了一眼,這幾乎是護土的職業病了,看到和藥有關的物品,就要核對一番。
薄護士看清了安醅上面的字符。
倒垃圾的時候,她又把昨夜到今晨魏曉使用過的所有物藥安醅,都清查了一遍。
回到病房裏以後,她又看了治療記錄。
卜繡文躁動起來,新的一輪搐迫近,馬上又需用物藥控制。
魏醫生親手藥。
薄護士走過去説:“還是我來吧。”魏醫生側着身子躲閃着,説:“不用。”薄護士圍着他轉説:“幹這些活,護士還是比醫生練。”魏醫生火了,厲聲説道:“叫你走,你就走。你不願走,就老老實實呆在一邊,添什麼亂!”薄護士説:“這怎麼叫添亂?你是工作,我也是工作。你對病人負責,我也對病人負責啊。想不到你魏醫生連腿帶嘴,都一個人包了。倒叫我這個當護士的,甩着兩手沒事幹。
想一手遮天啊?別以為別人是傻子,不知道你搞的什麼名堂?!
“魏醫生一聽這話,軟了下來.緩和了口氣説:“你願意幫忙,當然好了。好好,這一針就由你來打。”薄護士説:“這也不是金餑餑,我還要搶不成?我也不在你眼前礙眼了。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好了。”薄護士説着,款款地走到屋外,由着魏曉一個人
作。
魏曉正給卜繡文打針時,外間的專用電話鈴響了。因為怕打擾了病人,電話鈴聲調得很輕柔.不當心,常常會聽不到。鍾先生有特別規定,如果電話鈴超過六聲還沒有人接線,他就認為醫生護士沒有堅持職守。因為據他計算,從病牀最遠處來到電話旁,有六次振鈴聲也足夠了。
薄香萍忙不迭地抓起電話,正是鍾先生詢問。
“怎麼樣?”老頭上來一句客套設有,甚至連主語也沒有,劈頭就問。
薄香萍當然知道先生問的是什麼。就説:“還穩定。”接着報出了卜繡文的各項生命指徵,這都是她剛從病歷上看來的。
“咦——”鍾先生這一句“噢”拉得很長,要是其他的人,就覺不出什麼。但薄香萍跟了先生那麼長時間,聽出了先生的疑惑。用那些平和的物藥,卜繡文的病情不應恢復到這般穩定的。
“方案沒有變動吧?”先生公開提出他的疑問,口氣中滲透出追究之意。
魏曉這時已完成治療,走到近旁。先生的聲音很大,聽得一清二楚。他把手伸過來,預備回答先生的詰問。
薄香萍斷然推開了魏醫生的手。在手與手相觸的剎那,她覺到魏曉
指尖冰涼。
“沒有。”薄香萍天真無地回答,然後緊跟了一句:“鍾先生,您怎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喔?
您的方案,那是聖旨啊,誰敢改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好像是贊同了她的意見。幾聲咳嗽後,先生又問道:“小薄,治療都是你做的啊?”薄香萍説:“鍾先生你糊塗了。怎麼會都是我呢?我就不睡覺不下班了?昨晚是小張,今天是我。您還有什麼吩咐的?”先生放心地説:“魏醫生在做什麼?”魏曉又要伸手接話筒,薄香萍第二次攔下他。然後説:“他辛勞了一夜,剛剛和衣睡下。説要是有什麼意外的情況,要我立時叫他。先生來電話,這當然是特殊的情況了,我馬上就叫他去…”鍾先生不忍心了,説:“既是一切都好,就不必叫他了。
我今天有些不適,起不了牀,許是昨天過勞。就煩你們為病人多費心了。待我好些,馬上就到玲瓏居去。
“薄香萍説:“先生,您就安心養着吧。”電話掛斷。
魏曉説:“你為什麼不要我接先生的電話?”薄香萍説:“怕你
餡。”魏曉
負隅頑抗道:“我
什麼餡?”薄香萍:“桃代李僵啊。你連我都騙不過,還騙得過先生嗎?”鍾百行的治療計劃是“保全孩子,不計大人”也就是説,如果胎兒的生命和母親的生命,發生你死我活的矛盾的時候,就放棄卜繡文的生命,全力以赴地保護那個負有特殊使命的胎兒、舍卒保車。誰是車,那個胎兒。誰是卒子?卜繡文。卜繡文業已完成了孵化器的作用,以胎兒現在的發育情形,卜繡文就是變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植物人,只要她的基本呼
和血壓還在,就可以維持胎兒的正常成長。就像一棵腐朽的老樹,依然有寄生的苔蘚和木耳,長得生機
。
這在技術上是不成問題的魏曉不能下這個毒手。雖然它在醫學責任上毫無紕漏。作為卜繡文的丈夫,已經簽下了生死文書,況且,保住胎兒,也是那個昏
不醒的女人誓死要達到的目標,所有的人,都可以證明這一點。
也就是説,連卜繡文都不愛自己的命了。或者説,當自己的生命和胎兒的生命,生死相搏的時候,卜繡文和她的丈夫,都主動地放棄了卜繡文的生命。
這個世界上,誰還珍愛卜繡文的生命?
只有一個人,那就是魏曉。他算卜繡文的什麼人呢?
他什麼也不是。他是她的經治醫生,這就是一切了。不!這不是一切!
她是他所摯愛的人。他伴隨着她,走進了如此詭異莫測的命運,他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血脈與髓。他知道她是怎樣想的,知道她的痛苦和抉擇,知道她的屈辱和快樂,知道她的失算和狡詐…
他還知道很多很多,甚至比那個女人對自己的瞭解還多。是的,他知道她的一切。在這一段治療中,他了解了她的身體的所有細部,從血到骨骼,從面容的每一條皺紋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由於卜繡文的特殊情況,他甚至充當了婦產科醫生。可以説,她對他,從形式到內容上,再沒有任何秘密。
在這種體和靈魂雙重深入的
察之後,魏曉
知道自己對這個女人的愛,是如此強大和持久。
他比那個女人自己,更愛她。
自從他企圖用自己的鮮血,干擾基因檢查的計劃,被他自己粉碎以後,他的愛,進入了更深厚和更沉重的階段。對於她腹中的胎兒,他不再執著地究竟是誰的種子,他只確知,那是她的一部分。他愛她,是無條件的。他愛她的選擇和決定,他是一個衞士,保衞着她的生命和她所獻身的目標。
現在,她的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當世人都放棄她的時候,當她自己也放棄的時候,惟有魏曉,絕不放棄最後的努力。為此,他決定另起爐灶,小量地應用強有效的物藥,既有利地制止痙攣,又最大限度地保護胎兒。當然,要是形勢急轉而下,魏曉
就準備孤注一擲加大藥量,寧可犧牲胎兒,也保全卜繡文的生命。這真是一把雙面匕首,魏曉
是在峭壁上行走,他決定置鍾百行的血玲瓏於不顧,一切以卜繡文的生命為先決。
為了不違師意,也為了他的方案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實施,他在病歷上做了假,留下的都是鍾先生的方案記錄。
病歷上開的是一種藥,實際上注的又是另一種藥。他只好一切都自己動手。這就是他為什麼要支走白班護土的原因。醫護一肩挑,他的
力和體力都超負荷運轉,疲憊已極。
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但他只要一息尚在,頭腦還能思索,手腳還能動作,就不能看着卜繡文這樣死去。
現在,薄香萍發現了這一切。關鍵時刻,身而出,在鍾先生那裏成功地掩護了魏曉
。
魏魄用雙手把薄香萍小巧的手握在掌心,
動地説:“相識這麼多年,我今天才發現你是這麼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雖然魏曉
的手温暖而有力,縮在他的手心裏是那樣的舒服,並伴有輕微電台樣的麻醉
,薄香萍還是很果斷地把自己的手
出來了。
這不是他對她的情意,是他因了那個女人而地。
薄香萍悽清地笑了一下説;“我可以協助你欺騙鍾先生。”魏曉説:“這不是欺騙。只是讓事
變得更合理。”古語形容美人是“增一分則嫌長,減一分則嫌短”此刻,用來描述魏曉
對卜繡文的治療,真是太貼切了。藥量既不敢大,怕傷了
漸成
的胎兒,更不敢小,怕害了卜繡文的
命。只有目不轉睛地觀察病情,及時調整藥量。幸好有了薄香萍的鼎力相助,才得以天衣無縫。
他們常常肩並肩地站在病牀前,默默地註釋着毫無知覺的卜繡文。
昏睡中的卜繡文,彷彿遠古時代先民生殖崇拜的圖騰,面凝重肅穆,腹部膨隆如鼓。無知無黨,無愧無悔。令人
到生命的森嚴和種系延續的不可抗拒
。
每逢這時,薄香萍既動,又有深深的恐懼。她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變成怎樣。試着問過魏曉
,魏醫生茫然地眨着紅腫的眼睛説:“管不了那麼長遠。走一步説一步吧。”鍾先生受了風寒,卧牀不起,在家接受治療。有氣無力地打來電話,詢問卜繡文的病情。往往活還沒説了一半,就
得風箱一般,叫師母捶着背,才能把話説完。
魏曉總是斬釘截鐵地説,一切按先生的意見執行,病人情沉穩定。再加上薄香萍也是一口咬定,由不得先生不信。
暫且相安無事。
那個胎兒不管她的母親和人世間發生着什麼樣的風雲變幻,照樣不可遏制地長大。她對母體的毒也越來越大。
卜繡文像一駕老邁的馬車,拖着這個漸沉重的車廂,步態越來越艱難了。
“香萍,我想給卜繡文用引產物藥。”魏曉同薄護土商量,語氣遊移不安。
徵香萍嚇了一跳説:“那孩子不是要大受影響?預產期還早呢,這麼小的嬰兒,生下來,還不得跟小耗子似的?萬一死了,如何向先生待?”魏曉
説:“我慎重地考慮過了,只要我們做好準備,孩子在母體外的暖箱裏也會長得很好,現代醫學在護理早產兒方面.還是很有經驗的。只要孩子一離開母體,母親的危險就解除了。只有這個辦法,老天保佑,我們才可保下兩條
命。”薄香萍知道苑醫生是六神無主了,平常,就是再危難的情形,他一個現代醫學的博士,也不會呼喚老天啊,如今真是黔驢技窮,混亂不堪了。她能理解他的心情,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説:“再等一等吧。萬一引產失敗,或孩子出生後出了什麼意外,孩子不在了,卜繡文就是活轉過來,也難保住她的命。”魏曉
想想,也有理,只好
煎夜熬地守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