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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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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灶的餐桌上,基本上保持四菜一湯,兩葷兩素,湯是雞蛋小菜湯。肖卓然每次在小灶吃飯心裏都受着煎熬。別的姑且不説,單是想想舒雲舒那張營養不良的臉他就受不了。舒雲舒現在正在妊娠階段,他們在醫護食堂就餐,那個食堂的標準是每個幹部每天平均半兩豬,三天一個雞蛋。就這點東西,還要經常被組織號召捐一點給重病號,時不時地被首長小灶的管理員割走一點。舒雲舒回家對肖卓然説,半個月基本上見不到豬,平時菜裏連油星子都見不到。因為工作忙,又不能老是回孃家,就算回孃家,也不能大吃大喝,不能讓二老知道他們在醫院裏起碼的營養都得不到保障。

後來肖卓然就知道於建國為什麼不堅持反對小灶了。於建國三十多歲的人了,進城後娶了個女學生,女學生吃不了茶淡飯。有一次吃飯的時候,於建國鄭重其事地説,我們吃小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標準。我的這一份,我只吃一半。留下一半,我帶回家。

於建國講這話的時候,丁範生正在吃油條,半截在嘴裏,半截在嘴外。丁範生看了於建國一眼,想説什麼,又沒有説。肖卓然注意到了,於建國碗裏的飯菜果然比別人少一些,差不多就是一半的分量,早餐最明顯,別人是兩個雞蛋,於建國的盤子裏是一個雞蛋。

肖卓然心裏很有慨,覺得於政委還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他也很想效仿於建國的做法,每天省幾塊省下一個雞蛋帶回去給舒雲舒增加營養,但是又覺得抹不開面子。對小灶餐廳進行補助,他是持反對意見的,要不是因為沒有地方吃飯,他連小灶的門都不願意進,他怎麼能把小灶的東西拿回家呢?

但是他的心裏很不平衡。有時候他甚至想,既然已經既成事實了,抵制也抵制不了,我為什麼還要充當正人君子?舒雲舒也是對革命有貢獻的,現在有孕在身,我為什麼就不能把我的一份分給她?

想是想了,但是做不到。他畢竟不是於建國那樣的老幹部。後來有一天他發現,於建國的盤子裏的食物並不比別人的少,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於建國的盤子裏也是兩個雞蛋了。他聽一個炊事員説,丁院長有代,説於政委雖然顧家重了一些,但他是老革命。對於老革命,還是要講情。於政委娶了一個大學生很不容易,讓大學生多吃一個雞蛋,算不上什麼原則問題,以後就不要從於政委的定量中扣除了。

知道了這個情況,肖卓然就徹底地打消了從小灶往家裏帶東西的念頭。有一回舒雲舒妊娠反應重了,忍不住對肖卓然説,想吃蘋果。她説她後悔當年在朝鮮戰場上怎麼不多吃一點蘋果,朝鮮的蘋果多好啊,含糖量大,水分充沛,咬上一口,哎呀,滿肚子都是甜的。

肖卓然那天下了決心,騎着自行車跑了三十多里路,把皖西城大街小巷快跑遍了也沒有買到蘋果,只買了二斤酸杏子,就那也被舒雲舒狼虎嚥地吃了下去。

這件事情後來被丁範生知道了。丁範生居然讓自己的老婆齊秀芬送了十斤紅彤彤的蘋果,把舒雲舒動得熱淚盈眶。齊秀芬説,吃吧,這都是組織上給的,人民給的。你們家肖副院長也真是,口口聲聲説為人民服務,難道我們這些當家屬的就不是人民?該吃的還得吃,想吃的就要想辦法吃。

舒雲舒發自肺腑地説,謝謝啊謝謝齊大姐,也謝謝丁院長。

齊秀芬説,先別説謝。這件事情呢,你最好不要跟肖副院長説,免得肖副院長説我們多吃多佔。

舒雲舒怔了一下,馬上堆起笑臉説,怎麼會呢?我們家肖卓然又不是沒心沒肺,還不知道人情世故嗎?

齊秀芬説,舒大夫我跟你説啊,我們老丁就是認為你們家的肖副院長不懂得人情世故。成天原則黨的,好像全709醫院就他一個是布爾什維克,別人都是絆腳石。你得勸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好漢不吃眼前虧。

這些話舒雲舒本來是不想對肖卓然説的,但是後來一琢磨,齊秀芬的話裏有話,尤其是後兩句,還有點兒分量,舒雲舒就警覺起來了。

肖卓然當天晚上回家,看見家裏有蘋果,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看見了雞蛋長出一條腿來。舒雲舒起先還有點兒猶豫,支支吾吾地説是孃家派人送來的,肖卓然説,那太好了,幫了大忙了。等這一段忙完了,咱們進城好好謝謝二老。

舒雲舒説,你還有個忙閒的時候?全709醫院就你是大忙人,理萬機啊!我身子重了,你回家就晚了。

肖卓然訕訕地笑着説,雲舒,你是知道我的。我當個常務副院長,壓力大啊!再説,丁院長是個甩手掌櫃,加上業務不,我得把這一攤子支應起來啊。

舒雲舒説,卓然,你以後不要再説丁院長業務不的話了。他怎麼不了,他都當了五六年院長了,怎麼不?再説,他是當院長的,你讓他拿聽診器做手術就算業務了?他是一把手,會領導就行了。你呢,是個業務領導不錯,但是也不能自以為是,你還得尊重丁院長。

肖卓然聽舒雲舒一連串説出這麼多話來,有點兒意外,説,怎麼,你是不是聽説什麼了?

舒雲舒憋不住,最終還是把齊秀芬送蘋果和齊秀芬的話一五一十十地説出來了。

肖卓然聽了,半天不語,雙手枕着腦袋,看着報紙糊的天花板。突然就嘆了一口氣。舒雲舒説,怎麼搞的,這麼心事重重的?

肖卓然説,雲舒,我跟你説,我現在真的有些糊塗了。這個丁院長,你説他不是個好乾部吧,他在戰爭年代英勇作戰,為中國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就是來當院長那幾年,也是艱苦樸素,一心想做對國家對人民有益的事情。可是這兩年,我發現他變了,變得很啊,變得讓人不能相信。多吃多佔,佔到了醫護人員和榮軍病號的頭上了,太過分了。

舒雲舒説,你不要這樣想,這樣想很危險。

老幹部們在戰爭年代吃盡了苦頭,現在條件好了,享受一點也是應該的。

肖卓然説,對了,你這樣説我就似乎找到答案了。你説,他是不是因為過去有功,過去吃苦太多,就有點兒吃虧的覺,要把這個虧補回來?

舒雲舒説,他不一定想得這麼多,但是補償補償也是應該的。

肖卓然説,什麼叫補償?我們幹革命,不是為了個人,大道理上講是為了解放全人類,至少要讓全中國人民過上好子。可是現在我們的老百姓並沒有都過上好子,他們就這樣迫不及待地補償自己,這不是過分是什麼?主席在解放前夕就告誡全黨,不要當李自成,不能當陳涉吳廣,可是我看丁院長這個樣子,真的有點兒像李自成。你説説看,他這蘋果是從哪裏來的?是他自己掏包買的嗎?絕對不會。我跑遍了皖西城的大街小巷都沒有買到蘋果,這蘋果肯定不是正常渠道來的。他們在搞特權。我要在民主生活會上提他的意見。我不能允許我們的領導同志搞特殊享受。

舒雲舒緊張了,捂着肖卓然的嘴説,卓然,這話怎麼能這麼説啊,禍從口出啊!

肖卓然拿開舒雲舒的手説,雲舒,你擔心什麼?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謹小慎微,像個家庭婦女似的,瞻前顧後,患得患失。要知道,當年你也是熱血青年,也宣誓要拋頭顱灑熱血為人民大眾不惜犧牲自己一切。

舒雲舒被刺痛了。肖卓然居然説她是家庭婦女,這使她分外傷心。她當年是慷慨昂過,是有過要為人民貢獻一切的決心。可那與其説是一種信仰,不如説是被愛情點燃的理想。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悦己者容,這是青年人的重要的行為準則,而肖卓然居然完全不理解這一點。舒雲舒坐起來説,卓然,是的,那時候我是熱血青年,是不管不顧,是有無所畏懼的神。可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姑娘,那時候我還是衣食無憂單槍匹馬的學生。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身為人,將為人母,我要過子,我希望有一個幸福的家、安定的環境,我不希望你在外面橫衝直撞,我需要安全。

肖卓然愣愣地看着子,驚愕地張大嘴巴説,雲舒,你怎麼啦?難道,難道,你認為我們現在不安全?

舒雲舒半天沒説話。

肖卓然説,雲舒,你太多慮了。我們現在是新社會,人民的天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我無非就是對個別同志有點兒看法,有點兒意見。同志之間工作中有點兒矛盾,是很正常的。我們黨的民主集中制原則,也是提倡同志之間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完全是光明正大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舒雲舒説,卓然,聽我一句話,不要鋒芒太、做事還是要講循序漸進,特別要尊重老革命。

肖卓然想了想説,雲舒,我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認為丁院長是一個壞人?

舒雲舒説,你怎麼會這麼想,我認為丁院長是一個好人。

肖卓然説,那不就行了嗎?丁院長是個好人,好人就不會打擊報復。我給一個好人提意見,就是幫助好人,有什麼不對的呢?

舒雲舒語。過了一會兒才説,好人也是有缺點的。你是一個常務副院長,你老是盯着好人的缺點幹什麼?你難道真的是迫不及待搶班奪權?

這回輪到肖卓然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