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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黑雨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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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上出現了嗡嗡的回聲,他們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效果,他們説話的語速比較快,都有些沉不住氣似的,喬伊想她的前男友甯浩會不會也像趙楷這樣,在這座城市裏瘋了似的滿世界找她。

喬伊猶豫了一下,從小包裏掏出一個黑封皮的活頁本“刷刷”寫了幾筆,她説:“喏,給你,我也不怕得罪小夏了,這是她的地址,她現在躲起來在寫一個電影劇本。”

“她不是電視導演嗎?怎麼又改電影了?”

“小夏的個你還不知道,她一直很嚮往草原,夢想着能拍一部歷史大戲。”趙楷説:“她這種格真令人擔心,想到什麼是什麼,一會兒天,一會兒地的,跟都跟不上。”他拿了那張紙,很快消失在樓道盡頭。

趙楷走在路上,時間大約是上午10點左右,陽光曖昧,天空的顏有點灰。他走在鬧市區的步行街上,腦子裏亂哄哄的,不知到哪兒才能打到一輛出租車。他一直往前走,盲目地沒有目標地往前走,好像只要走得快一點就能找得到小夏似的。

他忽然到餓了,這才想起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子跟他嘔氣,説他從雲南回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不知是什麼人把你的魂兒勾去了。”子陰陽怪氣地説。

一早起來他跟子説要去駕校練車,下樓打了一輛車,突然改變主意了,讓司機開到電視台去。他一心想要見到喬伊,從她那裏打探到小夏的地址。得到小夏的地址之後,他忽然到餓了,就近拐進一家裝飾得紅紅綠綠的小吃店,叫了一碗餛飩和一屜小籠包,手裏拿了一還未掰開的木筷,愣愣地坐在那裏等着。

他對自己説,我這又是幹什麼呢,放着好好的班不上,跑到這裏來吃餛鈍,該不是神經錯亂了吧。趙楷以前是嚴謹有規律的男人,從不輕易移動自己的生活座標,但自從遇到了小夏,一切都被打亂了。

餛飩和小籠包被熱氣騰騰地端上來。很少有人在這個時間吃早飯,所以廚師做得很快。餛飩做得十分飽滿,餡大,皮兒薄。巧的餛飩皮兒在陽光下如透明的水袖,在淡褐的湯裏輕飄飄地舞動着。趙楷竟有些捨不得吃了。

小籠包一口一個,趙楷很快就吃飽了。吃飽了飯,生活又有了新目標,他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

鏡子裏有什麼趙楷走了之後,喬伊坐在化妝鏡前一陣陣走神兒。

化妝師還沒有來,被採訪的嘉賓也沒有來。今天是節目改版的第一天,喬伊的節目由《喬伊秀》正式改名為《喬伊的約會》,今天的節目對喬伊來説很關鍵。喬伊坐在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大腦裏面一片空白。

化妝師拎着化妝箱走進來,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開始工作。喬伊把臉給她,把心思留給自己。她的思路在古怪的路徑上跳來跳去,一會兒是趙楷跟小夏,一會兒是小夏和她的電影,一會兒又想到自己就快要結婚這件彷彿並不真的是真事上去。

有那麼一剎那,她被自己的錯覺嚇了一跳。

她從鏡子裏看到另一番景象。

盛大的婚禮場面,香檳酒,漂亮的婚紗,衣着光鮮的來賓,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黑轎車,音樂,掌聲,隆重的儀式,麥克風發出嗡嗡的響聲,人被那種聲音擠壓着,發出變調的聲音。

化妝鏡裏出現柳葉兒的臉,她默不做聲地站在喬伊和化妝師的身後,凌亂的頭髮彷彿剛被雨水淋過,顯得濕漉漉的。

喬伊回頭看時,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她的年齡和柳葉兒相仿,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她曾在內蒙古過隊,1977年恢復高考,她順利地考上大學,後來成為一名作家。她寫過大量的描寫知青生活的小説,筆名葉崢嶸。

面對葉崢嶸的時候,喬伊不知為什麼,總是想起自己的姨媽柳葉兒。

喬伊忍不住談起姨媽的故事。

葉崢嶸坐在對面,聽得很認真。

就在喬伊採訪作家葉崢嶸的同時,趙楷正從那家裝飾得花花綠綠的小吃店出來,他神振奮了許多,大步星地走到道路的出口處,伸出大長胳膊攔住一輛車。

出租車在道路上轉了幾個圈,才找到紙上寫的那座舊紅磚樓。趙楷走在濃陰遮蓋的磚路上,心情十分複雜。他害怕遭到拒絕。

他果然遭到了拒絕。

——你怎麼來了?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裏?

——你走吧,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都是她一個人在説。

門只留了很小的一條細縫,她把這硬邦邦的三句話扔出來,就把門關上了。

小夏回到桌邊,繼續寫她的劇本。劇本將她帶到遼闊的大草原,那裏水土肥美,青草茂盛無邊,在平和中又孕育着危機,部落與部落之間的戰爭時有發生,身披鎧甲的翩翩少年,就在趙楷來按門鈴的前一秒鐘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彎弓,鵰,飛馬。藍天下寶劍的寒光一閃…”小夏看見屏幕上出現這樣的字樣。暗中如有神助,她的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擊打着,眼前出現了寶劍劃過後的寒光。她的神全部集中到劇本寫作上,覺不出時間的飄移。到了下午4點,小夏聽到外面響起打雷的聲音,就站起身到跑到窗邊去關窗户。

這時候,她看見有人直地站在樓下淋雨。從樓上窗口往下看,樓前那片空地上的紅磚被雨水淋得油光水滑,那人站在那片紅磚地上,就像被釘子釘在那裏,一動不動。

小夏轉身拿一把傘衝下樓去。

她站在樓門口,衝他喊:“趙楷,你瘋了啊!”趙楷就像沒聽見一樣,依舊直地站着,看樣子他已經站了好幾個鐘頭了。

他們回到房間,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他睜着一雙血紅的眼睛,看着小夏,然後一把抓住了她“我可找到你了!”抓得小夏胳膊上的生疼,他一點也沒有覺。

小夏説:“我不是躲你,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做。”

“我不會影響你的工作。”趙楷説“我怎麼會影響你工作呢。”小夏回到電腦桌邊,試圖再次進入劇本中的意境,那“寒光一閃的寶劍”、“身披鎧甲的少年”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草原的意象被一場雨澆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有站在身後的那個濕漉漉男人。

浴室裏霧氣瀰漫,她看見從霧氣中走出來的人,正是那個身披鎧甲的翩翩少年。

滿天星星。她平躺在大地中央。

鎧甲少年朝她緩緩走過來。

她看見從霧氣中走出來的人,在瞬間與鎧甲少年合二為一,他們原本是兩個人,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們在星光中變身為一個人,那就是小夏情人。

男人帶着濕漉漉的水汽進入小夏的身體,小夏沒有聞到遠古的氣息,而是聞到一股飄柔洗髮水清的香氣。在這種香氣裏她逐漸回到現實中來,她的身體與現實中的男人粘連在一起,互為對方的一部分。因為許久沒有觸碰男人的身體,小夏變得異常亢奮,她發出尖鋭淒厲的叫聲,男人覺得很刺

男人説:“好像又回到了雲南。”女人尖叫的聲音平直滑行,如果在草原上,可能能傳得很遠。

節目仍在繼續知青作家葉崢嶸口彷彿安着一條拉鍊,一旦坐到鏡頭前,她就把前的拉鍊“嘩啦”一拉,把肚子裏的苦水嘩嘩往外倒。

喬伊有些後悔《喬伊的約會》第一期就請了這麼一位“訴苦型”的作家,她的故事是那麼苦澀,那麼過時,與現代生活毫不沾邊,其實喬伊節目改版的真正原因是想壓過另一節目主持人雪蒂,雪蒂是喬伊明爭暗鬥的競爭對手,雪蒂主持的節目《夜訪名人》的收視率大有超過《喬伊秀》的趨勢,特別是在“白瘟疫”之後,雪蒂的節目突飛猛進,得喬伊不得不改版,想些能引觀眾的新花樣出來。

於是,她就做了“懷舊”這一塊。但效果並不理想,葉崢嶸型的作家,實在讓她到興味寡然,她的那些與麥秸草垛有關的回憶,實在不能引起喬伊的共鳴。她只有兩眼直愣愣地盯着葉崢嶸,靈魂出竅似的,思緒早就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祝你節目改版成功!”喬伊從雪蒂祝賀的聲音裏,聽出別有用心的嘲笑。那是中午的時候,她們在電視台的化妝間裏相遇,兩人雖是客客氣氣地説着話,但彼此都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麼。

雪蒂是那種妖豔的、頗有幾分風塵味道的女子,她身穿錦緞旗袍,細跟涼鞋,臉上永遠擦着粉。她的頭髮永遠不怕麻煩地攏在一邊,這樣好方便她斜着眼睛看人。

“喲,喬伊,我聽説你快要結婚啦?”有一天,她碰到喬伊,陰陽怪氣地問。

喬伊不想跟她多説什麼。關於結婚的事,她實在沒什麼好説的。

雪蒂卻擺出一副很有談興的姿勢,雙手抱在前,手裏擎着一支煙,嘴裏不斷向外吐着煙圈。她説,女人嘛,特別是女藝人,結了婚就完蛋了。喬伊我還是勸你不要忙着結婚,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誰還在乎那一張破紙?

雪蒂説,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還結婚?人家離還來不及呢,你可倒好,愣拿繩索往自己脖子上套。

雪蒂説,想睡覺跟誰睡不行啊,幹嗎非結婚?跟我睡過的男人,哪個我也沒覺得非嫁他不可。男人嘛,不能跟他們太認真的。

雪蒂説了這番話,説得高興,説得盡興,説完了,就把煙蒂扔到地上,用細跟鞋能挨着地的前半部分踏在上面“吱”地用力一碾,然後搖擺着肢,進大樓錄節目去了。剩下喬伊一個人站在樓前的空地上發呆。

也許真的不該結婚?

關於結婚的事,喬伊又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