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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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直喝下去。四台電視機開着,畫室的那台也開着。在爭吵之前,在昂熱拉了解了那個她愛着的男人的真相之前,她曾在房子裏來回走動。現在,她在醉醺醺的狀態下忘了其它的電視機。她蹲在沙發上,面前放着酒瓶、冰塊和杯子。這時沒有一滴眼淚,還沒有。這時,光是她的頭腦裏有着巨大的嗡嗡聲,天旋地轉。她一個勁地想:徒勞。受騙了,上當了。我的愛情完了。我孤獨,非常孤獨。再也沒有人了,不,沒有人了。
她突然縮成一團。
有人在吼叫。
過了一會兒,她才理解,電視里正在播放一部電影。這一切發生在六月十,在一九四四年的六月十這一天,一支武裝的納粹因為馬基抵抗組織謀殺了一位德國將軍而大肆報復,把法國南部的一個小鎮奧拉多-芬爾-格蘭夷為灰燼,幾乎所有的居民都被屠殺了。男人們被槍殺了。婦女和孩子們先是被趕進了一座教堂。有些人以為會獲救,但那些納粹分子點燃了教堂,婦女和孩子們也被活活地燒死了。這座村莊的廢墟至今還在,人們在別處重建了那個鎮。跟其它地方一樣,奧拉多成了法國人的一座永恆的紀念碑。
在今天這樣的子裏,電視裏播放反法西斯影片,播放有關納粹所犯罪行的紀錄片。現在,這裏就正在放這麼一部紀錄片,是由目擊者的報告剪輯而成的,偷拍的照片和偷制的圖片——一場噩夢,舉世無雙的恐怖。一排排被槍殺的男人們。老人們,那些目擊者,泣不成聲地報告那場血腥屠殺。那是教堂。納粹軍人把婦女和兒童們趕進去。門關起來了。教堂裏傳出歌聲。它着火了,可怕的火焰。奧拉多的破敗的農屋被炸掉了。那些納粹軍人站在那裏,雙腳叉開,穿着他們笨重的皮靴,手端衝鋒槍,納粹軍人,納粹軍人。昂熱拉坐在那兒喝酒,威士忌從她嘴角出來,她也沒覺察到。她盯着熒光屏上的圖像,那些駭人的圖像。我的母親、我的父親、弗雷德叔叔、里斯叔叔、表妹安德萊、理查德舅舅、舅媽亨麗特、舅媽瑪榮妮。死了,死了。他們全死了…
昂熱拉霎時無法承受了。她迅速站起身,晃悠悠地踉蹌到室外的陽台上。在那裏,她的花兒,那麼多的花兒綻放着。那天夜裏下着雨。昂熱拉只剩下一個念頭,唯一的一個,它糾纏不休,在她的心裏威嚴地躍躍試,結束。完了。結束吧,現在就結束。這生活,你再也承受不了啦。
“這生活…”她聽到自己在語無倫次“不…不…我不想再要了…”在濕的地磚上,她穿着高跟拖鞋,踉蹌走向陽台的欄杆,雨水打下來。她撐起身,起一條腿。她搖晃得厲害。當她看到身下深處房子後面的停車場那燈光照亮的水泥地面時,她一點也不害怕。馬上。馬上。我馬上就下去了。馬上就一切都結束了。她抬起右腿,左腿。她跪到欄杆上。她把右腳伸向邊沿。她用雙手撐住自己。她起身,一釐米一釐米地移動,越來越高。另一條腿也同時伸。雨打濕了她的頭髮、她的臉和她的衣服。她什麼也覺不到了。來吧,死亡,來吧,甜的死亡。這下,她站在離地面四層樓的高處,在黑暗的天空下,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城市上方。一陣風吹到了她。她還想:我要…
然後,她就跌倒了。
29她跌回到平台地面上,陣風吹得她跌回來了。當她從一陣短暫的失去知覺中醒來時,她才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個水窪裏。她張開的嘴裏有半嘴的水。她作嘔,把水吐了出來。她覺沒有一絲力氣,四肢動彈不得。她跌倒在平台上,而不是跌下去了。
“不…不…我…我不想…我想死…這欄杆…”她爬起來,跌倒,又爬起來,又跌倒。她試圖用盡全力站起來。她站起來了。她的膝蓋在打顫。她跌撞向欄杆。但是她爬不上去。她望向深處。一輛汽車剛剛從下面開走。這下她再也沒勇氣了。但是她必須結束。她必須…她必須!
她哽咽着跌撞回卧室,拿起瓶子就喝,丟失了她的拖鞋,跌回電話台子旁的一張沙發椅裏。
電話!
她得跟誰講講話。跟誰?她不是有許多朋友嗎?無數朋友,是嗎?她有嗎?誰?誰?昂熱拉,你有誰能聽聽你想幹什麼?誰?
她不寒而慄地認識到:誰也沒有。
那裏有電話號碼簿。她無意義地在裏面亂翻。三年前,她還不需要眼鏡就能閲讀。她的雙手飛動,號碼簿掉到地上,她抬起它。她不知道她在找什麼,一個人…一個能跟她談的人…講話…講話!這裏有…有…一個電話心靈安撫…也許那裏有誰…她找不到這個號碼。教堂!她在教堂欄下看。她選了一個號碼。沒人接。再一個。沒回音。她像野獸一樣呻。第三個電話號碼。空音在響。一聲,兩聲,後來突然傳出個男人聲音,平靜,低沉,友好。昂熱拉不理解那男人在講什麼。聽到人聲她頓輕鬆無比,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她向前癱倒,上身支在小台子上,話筒滑落。她呻。她哭。這下她又能哭出來了,大聲唏噓。
那個平靜的男人聲音説:“我在接電話。我守在電話機旁。您慢慢來,我有時間。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給您。”
“我…我…牧師…您是牧師嗎?”
“對。您放心哭吧。慢慢來。我有時間…”昂熱拉哽咽、呻地哭着。
“我在這裏,”那男人聲音説“在電話機旁…”這樣過了大約一刻鐘。後來昂熱拉有了氣力,講:“自己殺…先前…”牧師誤解了:“您殺人了?”
“不是…我…我要把我自己…您明白了嗎?我自己…從陽台上跳下去…可是我跌回來了…而現在…而現在…”她又泣起來。
“我在電話機旁。您慢慢來。您慢慢來…”這個年輕的聲音聽起來那麼堅強,又那麼温柔,昂熱拉漸漸覺體內有了些力量。她開始講:“我想自殺…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我理解。您再也不能了。”對話中間有時夾雜着數分鐘的沉默或哭泣。牧師的聲音總會重新響起:“我沒掛斷。我在電話機旁。”
“拋棄…那個我愛的男人…被出賣…被欺騙了…現在我孤獨一人…孤獨…我再也不能夠了!我想殺死自己!”那個平靜的聲音一句也不抗議,從不反駁,從不作價值的判斷。他説出了昂熱拉剛剛還能承受的話:“您一定經歷了許多沉痛…”
“是…”
“後來這個男人來了…您把您的全部愛情獻給了他…他讓您如此大失所望…現在出現了一個真空…一個可怕的真空…”
“是…是…”昂熱拉稍微直起了一點點,還在低聲泣。她能比較容易地講話了:“我只有他…只有他…我認識許多人,非常多…由於我的職業我必須認識和見到非常多的人…我必須出席每一場宴會,每一場舞會…我必須,您理解嗎?
…
這算是什麼生活呢?舞會!宴會!這奢侈…而這空虛…這伴隨的空虛…我過的是什麼生活啊?”她喊道“我不告訴您,我是誰,住在何處,不然您會報警!”
“我起誓,我絕不會那麼做…我本不想知道您的名字…真的不想…您陷入很大的困境和孤獨…自殺,這是孤獨最外在的表現形式…但您並沒有孤獨到這種程度…”
“為什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