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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病變結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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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過十天,十天之後温暖才意識到自己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病情。

從入院伊始她就昏低燒,吊了一夜藥水熱度也不退,連續三天沒睜過眼,只是嘴裏不停地發出模糊的囈語,温柔被嚇得半死,只差沒迫看着她們兩姐妹長大的世叔叔主任醫師周世為,要他二十四小時守在温暖的牀前。

直到第四天,温暖才勉強能認出人來。

第五天她稍微清醒了一點,但仍無法起牀,只覺全身上下沒一處正常的地方,扁桃體,咽喉,上呼道和支氣管全部腫痛,連嚥口水都困難,聲帶完全失聲,要什麼不要什麼,除了點頭就是搖頭。

熱度退後轉成傷風,眼淚鼻涕一起來,得她腦袋悶痛難當,身上還發出大片紅疹,而由於除了藥和水連續多吃不下東西,胃已變得神經淆亂,不吃就痛,一吃就吐,完全無法進食,只能靠輸維生,由是雙手手背全是青紫針痕。

她虛弱得連抬手抹虛汗這樣的動作,都象足了電視裏的慢鏡頭,是一秒一秒,異常吃力遲緩,着氣完成。

無法離牀,活動範圍只限於是躺着還是靠着牀板稍微坐起,半躺的時間超不過十分鐘,因神無法支持,復又得躺下去,意識間歇混沌,彷彿魂魄早已離體飛昇,徒餘一身皮囊不肯腐壞,在人世間作最後抗爭。

到了第七,半夜忽然在虛夢中醒轉。

看到自門縫外往房內投下一線白光,光上有人影閃動,她以為自己眼花,把眼睛閉上再睜開,果然什麼也沒看到,再閉上睜開,依然什麼都沒有,糊中人復沉沉睡去。

再醒來已是清晨,見到已好幾天不休不眠的温柔趴伏在她的病牀牀沿,臉灰白,頭髮凌亂,衣服皺痕明顯,過往一切如水般湧上温暖的心田,凝視温柔疲憊中沉睡的臉孔,在該剎那温暖完全放下了往事。

第八天她的胃翻江倒海,吐得腸子都翻了卻只吐出一口苦水,奇異的是,吐完之後胃腹反而平穩下來,人漸覺神,中午和晚上已可以吃下五分之一碗的稀粥。

同樣的情景在下一重複上演,胃裏鬧騰,惡吐,吐完反常地神轉好,勉強可以進食…每頓她只吃得下幾調羹的質食物。

夜裏依然不平實,漫長夜半,每兩小時即從夢中咳醒,睡睡咳咳。

清晨朦朧,翻身間兩眼驟開剎那再次幻覺凝聚,似見一道人影立在她蓋着牀單的腳邊,半透明的長身,幽然淡黯的眼眸,心裏想不可能的,復眨眼後也不知是幻影消失還是她又沉睡去,翌清早醒來,只覺依稀一夢。

仍然無法象平常一樣飲食,但已神好轉良多,晚飯後温柔用輪椅推着她出去散步,從前所悉的自己的身體,大病初癒後仿似已成陌生之軀,此時再見花草人樹,恍惚中只覺如同隔世。

她想站起來,膝蓋卻痠軟無力,腿輕飄飄的似沒着體。

紫藤架下,晚風習習,右手指尖習慣拂向鬢邊,落空時才記起,早在上一世已剪掉三千煩惱絲,忍不住微微失笑,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原來,已成今古。

經歷有生以來最大病劫,靈魂往他世轉過一趟後人似被點化,心豁然徹悟,只覺世間種種都不重要,即使景再好,情再深,呼朋喚友或樹仇立敵,再怎麼投入,若註定無福消受,所謂良辰美景也不過是一場鏡花水影。

夜半時分,深靜悄暗,月光從窗外灑進來。

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温暖被驚醒,茫中看向站在門口的暗影,有兩道幽如淵潭的眸光落在她微微驚惶的臉。

佔南弦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她從朦中清醒,臉上驚懼的神慢慢退去,他才緩步踱到牀邊,拉過椅子坐下在她跟前。

“南弦。”她輕聲道,右手從白被子裏出,抬起向他。

他伏下身來,握着她的手,把臉頰貼上她的掌心,合上眼輕輕摩挲。

好半響,他才輕柔道“我真的恨你。”微微沙啞的聲線帶出無人知曉的悽酸,埋在心底已多少年。

她苦澀地輕裂嘴角“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輕吻她的指尖,每一,然後逐一噬咬“你本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記住,在你對我的恨如同我恨你一樣深之前,你不能死,不能走,不能有事。”她驚惶,不安地看着他“你要我…恨你?”

“單方面的愛無法維持太久,很容易就會被時光沖走,如果愛和思念沒有變成又深又痛的恨,也許我早已經遺忘了你…”他俯身,微悄氣息在她的邊徘徊,如同亟勾魂“恨我吧,用你愛我的心來恨我,用你的恨來牢記我,用我曾痛徹肺腑的思念,來還給我…用你的恨,來還我的恨吧。”

“南弦…”她惶惑無助地抓緊他的手,為什麼要她恨他?他明知她無法做到,恨他,最痛的那個人只會是她。

他喃喃細語“暖…你不明白,只有當你象我一樣,愛一個人愛到無比痛恨,恨到自己幾乎發狂,恨到了錐心刺骨萬念俱灰求死不能,只有嘗過那種滋味你才會領悟,我曾經愛你多深…只有當你恨我,當你的心經歷我所經歷過的,你才會瞭解,這些年來我等你等得多苦,曾多痛和多絕望…”一滴冰涼透明的水珠,從他一動不動的長睫,滴落在她的掌心。

“就算是千針齊刺,也比不上你離開後我心頭萬分之一的慘傷…你知道嗎?如果你不回來,這一生我無法復原。”她作聲不得,腹中湧起的痛楚堵得心口幾乎不能呼,只想牽他的手去就自己的臉,無能為力地想籍此讓他心安,想告訴他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傷他這樣深,想擁抱他撫他,想和他傾談很多很多説話。

他反握她的手,站了起身,手掌既眷戀不捨又決然絕然地,輕輕從她的指縫間滑走,只有語聲依舊輕柔“恨我吧,只有這樣我才知道,這一次,你愛我有多深。”

“南弦…”她驚惶地看着他悄然後退的身影,急聲叫了起來“別走!南弦…我知道我錯了,這次一定不會再和以前一樣,我再也不會離開,我發誓!再也不會,求你信我一次,不要走…南弦…南弦…”西下的斜月隱入黑雲,寂夜中詭異地“砰”聲一響,玻璃碎裂的清脆聲尖鋭得驚魂,令人從牀上紮起。

黑沉沉中温暖左右望望,不知自己在何世何方,直至覺到手背上傳來扯痛才恍然明白,是她彆着針帶的右手打翻了牀頭的水杯。

靜悄中忽然聽見緩慢的輕微的嗑吱聲,象是有人從外面合上還是擰開了門鎖。

她馬上緊張地瞪向門後,離奇的夢境仍然清晰地盤踞腦海,還沒來得及到害怕,電光火石間已口輕喚“是南弦嗎?”門外一片死寂。

她傾耳細聽,黑暗中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她一動不動,定定看着門板,靜等良久,直等到神疲乏,終於確定那細微聲響不是夢中殘餘就是錯覺,重新躺下縮回被子裏,睏意湧上,潛入睡界時她嘴中無意識地輕輕喃道“南弦…”不知過了多久,微風穿窗而入,與迴廊的風息連成氣,將門扇輕輕扯開一線,廊道里的燈光沿着門縫切入,在房中投下細長的白光,過了會,似乎微風又過,那一掌寬的白光慢慢收縮為三指寬,然後兩指,接着細成一線。

最後伴隨着一絲微不可聞的合上門的咯嚓聲,全然消失。

病牀上温暖在囈語中不安穩地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