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壺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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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磚漢瓦千年地,豬肚羊筋半吊錢。”那個小酒館門口貼了這麼副對聯。
那聯紙已經,剝落落的有種衰敗的喜慶,像隔了許久回望剛過去的紅紅火火的年;也像結縭年許、快要興致闌珊的婚事。
要説,咸陽城是最適合看顏的地方了,因為這裏本沒有顏
。殘存的黑與土塬的黃早已褪盡了澤彩,只剩下煙熏火燎、焦灼灼的餘味了。
田笑和環子這時就在這小酒館裏坐着。這個酒館相當僻靜。自從沐澤堂那後田笑再也不想見到所謂名門世家的人,所以也不往熱鬧處去。
那酒館只外面一間門面,稍往裏點兒隔了個灶間。裏面只一個廚子,還兼做老闆和打雜的。牆上開了個傳飯菜的,
前面站了個跛了腿的夥計。
這時那老闆正和店夥計講話,聲音啞啞的:“想得到嗎?你説誰想得到?京中皇太后的鳳輦居然讓人給砸了!”那夥計出一點驚駭的神氣,那消息震得他跛的腿都顯得正常了,正常的臉卻跛了起來,一半邊臉歪斜着問:“誰這麼大膽?”那老闆得意於他的新聞,臉
立時油光燦燦,像一道紅燜的
。
“還有誰,聽説就是江湖中的那個帝。那
帝成名極久,混跡湘西,跟苗人們打得火熱,在江湖中大有聲名。聽説朝廷裏已討厭了他這麼多年,也一直沒能拿他怎麼個樣。他原有個女兒,只是這女兒一向都不是由他親手養的。如今女兒大了,所以近
他做了輛嫁車,説要嫁女兒。可見過那車的人居然説京中太后的鳳輦要比他這車漂亮。他就説,天底下不能有一輛車比他女兒的車漂亮!也不知怎麼下的手,他就真叫人把那鳳輦給砸了。這事可鬧大了,據説,連武英殿七大供奉裏的人都要出來追查此事了。”店夥計嚇得一吐舌:“這樣厲害的丈人,他家女兒也不知看上了誰,又有誰人敢娶?”那老闆嘴一努,就努向了門外邊。
兩個人彼此會心,微微一笑,那笑中是大半有着得意之的。
田笑先開始還偷聽得不亦樂乎,這時見終究扯到的古杉身上,一雙眉不由擰了起來。他眉
本就黑黑的,擰成這樣一個疙瘩卻還少見。
卻聽那老闆還在嘆:“…唉,也真多虧那古少爺。這幾天,咸陽城裏多出了多少生意來!咱們雖不能跟那些大館子比,但現下多少也有些外路客人來,比平常年份強多了。”田笑好容易舒坦起來的心情一下子被那老闆這幾句話給打破了。只覺得他聲音聒噪已極,像用指甲在滿是油膩的桌上劃字——這耳朵裏,這幾天,怎麼到處聽到的都是古杉!
一時,田笑臉上的神很糞土。當然,説完整的話,應該是“糞土王侯”他瞪眼看向門外,憤憤地想:世家又怎樣!就比如這咸陽,別跟我説它曾是什麼先秦故都。這麼個小破縣城,從東頭到西頭,統共沒有兩裏地!以他這樣的腳力,
本放不開步。這樣的地方,就是養人又養得出什麼出
的來?
這侷促之地多半就是那古杉這輩子的邊框了!
可環子的一句話卻把他從思緒里拉了回來:“田哥哥,我發現你好像在嫉妒?”環子瞪大了眼睛,已看了田笑半天,這時總結出這麼驚天動地的一句。
“嫉妒?”田笑突地跳起,“胡説!嫉妒?我幹嗎嫉妒?他又有什麼好值得我嫉妒?”環子卻直通通地道:“你看,我還沒説是誰呢,你卻自個兒連人都招出來了。你看你現在,眼冒紅光,鼻孔上翻,神情説不出的兇惡。鼻子裏直冷氣,嘴裏卻光噴熱氣。唉,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田笑知道不能跟這丫頭鬥嘴,她貌似無心的一句,都能找準自己心中的傷疤。哪句話直接,哪句話帶勁,那丫頭保準就説哪句。
田笑一時卻靜了靜。——他是在嫉妒嗎?
按説,田笑本是個開心的人,一向並不善於嫉妒。可是…現在…這裏面卻關聯着那樣一副眉眼…田笑微微地閉上眼——不知怎麼,這幾天,他一閉上眼,不由自主地就會回想起前兩天他望到過的那副眉眼。
耳邊卻聽環子興高采烈地繼續道:“要我説,田哥哥,那些女子雖不是為你而來,可又有什麼關係!你索就去打擂,把別人都打到擂台下面去,然後打敗那古杉,硬奪了綵球,先把那姓古的搶回來再説…”田笑聽得眉
一擰,然後覺得也未嘗沒有道理——他姓古的一個大男人好意思比武招親,自己難不成就不可以上台打擂?
環子卻越説越興奮:“然後,人搶來了,那些女子還不要跟着你追?你妹妹我別的幫不了你,等那些姐姐追來了,我就把那小子藏了。剩下那青山綠水,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嘴一點點的不都是你的?可着你挑了。”田笑不由聽得個悠然神往。只覺真能這樣,倒也相當熱鬧好玩。他唯一算不準的是:自己究竟打不打得過那個古杉?可先別管這個,想一想樂樂難道不成麼?
只聽他笑眯眯地道:“那倒也不錯。可你説把古杉給你,他那麼大個人,你該怎麼藏,又藏在哪裏,帶上個比武招親的男人,你不害怕起雞皮疙瘩呀?”環子卻早已神遊物外,一隻小拳頭支着下巴,把小下巴都已支出一個坑來。
“沒事兒,誰叫我是你妹呢。這兩天,我就光想着他…他呀他…該是何等風神?竟值得這麼多姐姐們拋頭面,羞都不顧了,跑過來追。這真是從古至今都沒有過的事,説書先生也編不出來的,比戲台上的還好看。所以你不用客氣,我也不會覺得太委屈的…”田笑輕輕一哼,環子還沒回過神來。田笑重重地又清了清喉嚨,環子才覺出不對。她抬起眼,看到田笑正乜斜着自己,臉上不由騰地一紅——她回回嚷着跟田笑做小時,臉上都沒這麼紅過!
田笑心中一時酸辣雜陳,哼聲道:“那是!你抱着那塊什麼玉,也就再不用唸叨着跟你田哥做小了…説別人不怕羞,我看你是連羞字都忘了!”他正要搖鼓舌,抓住機會痛斥這小妹子見
忘義時,卻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小二,再給我來一碟紅油肘子。還要一大盤牛
,一大盤羊筋。”田笑側頭向那發聲處望去,只見小店靠裏的陰暗牆角下,正坐着一個老人家。
這小店不大,那老人要的東西在這隻有三五張桌子的小店裏,可算得上好菜了。也不知以他那乾巴巴的身子,要這麼多菜吃不吃得下。
那老人身邊就是油膩得看不出本的牆。那老人也髒了吧唧的,看着不比那牆清亮多少。田笑只看得着他的後腦勺,只見幾
花白的頭髮,稀稀少少,費力綰了個鬏,用一
筷子把那鬏兒
着。可惜他頭髮太少,那筷子隨着他的小腦袋搖晃,頗有一種搖搖
墜的危勢,映着他的細脖子小肩膀,顫悠悠的只覺荒唐。
環子回頭一看,忍不住“撲哧”一笑。
這酒館裏現在就只田笑、環子和那老頭兒兩桌客。田笑向那老者桌上望去。好傢伙!只見那不大的桌上,堆碗疊盤,已不知放了多少個菜,那盤子都摞起三層了,居然還要加!
瞧那老頭的樣子,肚子癟癟,脖子細細,也不像什麼肚大的主,偏餓死鬼投胎似的,上奈何橋前要搶着填滿肚子。他一隻黑手裏一雙筷子翻翻揀揀,在十幾個盤子中間梭巡來去。看臉上那神情,竟有一代名將沙場秋點百萬兵的氣概。
後面那小二應了一聲,與掌櫃的皺眉互看了一眼,看樣子説不出是高興還是擔心。
他們高興的是這麼大個店一個月也難得做到什麼大點的生意;擔心的卻是,以那老頭的窮酸樣,不知最後付不付得起這桌菜錢。
紅油肘子是涼菜,有切好裝了盤的,小二先端着一歪一扭地送上來。
他正打了主意要開口叫老頭兒先把賬結了,還在想這話該怎麼説,絞得腦子都疼了,一條腿也更跛了起來。他心思沉重,路走得越發歪歪斜斜,眼看走到那老頭兒桌邊了,眼裏望着老頭才要開口,腳下不知怎麼一絆,田笑只覺得眼一花,卻見那小二突然失了重心,直向那桌子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