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奪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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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子向那兩排綵棚望去,卻見其中最打眼的卻是三座連在一起的綵棚。稍一細看,就可知是“晉祠”三家了。韓、趙、魏三家各懸族徽,綵棚之間還搭了連通的木板。其中一個女子穿了一身鵝黃的衫,長身玉立,腮如新荔、鼻凝鵝脂,頗引人注目。
環子怎麼看怎麼覺得她就是田哥哥跟她説過的沐澤堂中遇到過的那個女子,一時對她就有了心結,眉頭皺了皺,只覺看她不順眼,倒覺那三個相連的棚中另兩棚中的女子卻要較她好看。其中一個穿了件合的繡襦,另一個穿的卻是蓮青的曳地長裙配粉藍夾衫…環子羨慕着,還沒來得及細看,卻聽另一邊綵棚裏忽歡聲雷動起來。
她一眼望去,卻見那綵棚比“晉祠”三家還來得大,棚前擺了執仗,這時卻是他們的正主兒姍姍來遲。聽人閒語,環子才知那來的就是汾陽王的千金了。只見她一身金碧輝煌,環子正盤算着她繡襦上的圖案,她那一身錦繡到處是紋彩,得環子看到後來,竟忙得本沒空去看她的臉。
只聽旁邊有人嘰嘰喳喳地悄聲道:“看來傳説弘文館跟汾陽王不和,所以有意斡旋,説服晉祠三家聯合一氣,共打擂台,要成就‘三女同歸一夫’的佳話也不是虛傳的。餘下的關山度的妹子,華山的掌門女弟子與灌愁海來的樸素英之類的都只是備選罷了。你沒看見,今兒,那汾陽王的綵棚和晉祠三家扎得就大有對立之?就不知是汾陽王的氣焰高還是晉祠的聲勢盛?”旁邊有尖刻的人不由冷笑道:“沒錯,這還比什麼比?人家的三姑六婆都已坐上去了,小門小派的不過也就只圖個臉兒…”場中人多聲多消息多,環子因見她田哥哥沒來,有意要打聽個遍,好等田哥哥來了好學與他聽的。可人太多,名字太多,門派也太多,一時把她個小腦子漲得嗡嗡的。
她只有努力記下那些綵棚中主人的名號:那左邊一棚是那關西大豪關山度的,他是來嫁他妹妹“河洛紅”的,因為他畢竟出身草莽,想以此跟朝廷打上關聯…另有一棚是華山的,來了華山掌門女弟子,聽説她打定主意要嫁給古杉,是因為年少繼位,壓服不住眾人,所以急需外援…另有“灌愁海”一棚,卻是為“灌愁海”現在門派凋零,祖傳的劍法傳到這代竟生歧義,門中人爭論不絕,所以想找個劍道高手來重穩祖業…
環子看得頭都暈了,一時也不勝多記。耳中忽聽得一陣鑼響,她心頭一急:好熱鬧就要開場了,該死的田哥哥,你怎麼還不來!
田笑到那場中時,已是未牌時分。他見到環子時,卻只見她一張小臉曬得通紅。環子什麼也沒吃,竟已在這兒等了一整天。
一見田笑,她差一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整整等了一天田笑,這一天、擂台上發生的事太熱鬧了:她記得一開始鑼響後一刻的岑寂;記得後來許多姐姐的登場;記得因為那七個老女人不給一些江湖草莽中女孩兒們上台資格鬧出的風波;記得後來綠靶子山上下來的幺妹一臉冰霜地仗着跟着她來的七個哥哥如何與台上的“列女傳”中人物冷豔相峙…
她記得過千庭如何調停讓綠靶子山的幺妹最終上了台;也記得汾陽王與晉祠、還有華山女弟子冷冽楓的氣派,她們自己不用上場預選,統共有十二張位子,卻自然而然要預先給她們留下來;記得那些小門小派的女孩兒們為了給師門一搏顏面,在場上如何奮力而鬥,揮汗如雨…也記得那些姐姐們失敗時的痛哭。…可這些,田哥哥居然都不在!難得有這樣有趣的熱鬧,有生以來比她最喜歡的過年還熱鬧一百倍的熱鬧,田哥哥居然不在!
所以她一定要都記下來好好告訴給她田哥哥的。只有田哥哥在場的熱鬧,才算是一場安穩的熱鬧,可以讓她知道她自己在哪兒。以後也知跟誰追問、不懂處有誰解釋,又有誰敲着她腦門最後嫌她煩,但這也不妨礙她眉飛舞地重述…
她要記下的太多了,把眼恨不得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漸漸只覺苦累。這時一見了田笑,腦中一暈,滿腔的話堵在喉嚨裏恨不得一下倒出,卻擁堵在喉嚨口,一句也掙不出來。
半晌環子只斷斷續續全無章法地亂説了幾句:“…有個叫狄紅巾的姐姐真好看,可惜被打到台下去了,還傷了胳膊,她沒哭,説只是為亡父來了,要為他一搏顏面,我卻好傷心…一共十二個位子,可那些名門世家的小姐好多不用出手,位子就給她們預留了,現在剩下的還在拼搶最後三個…我聽説,明天才是決戰…田哥哥,你怎麼現在才來呢,我揹人名都背得累了,就是沒見到鐵萼瑛姐姐…啊…”田笑臉上的神卻是她所沒見過的,那神裏,似乎有一種她一向沒見過的…冷峻與漠然。
田笑見她被曬壞了,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度氣理順她的氣息,接着便用手指掐着她的後脖梗兒給她刮痧,雙眼卻有些冷漠地看向擂台上。
——這樣喧鬧的名利爭奪,那麼金燦燦的千花競豔,奪花魁式的戲台上的虛榮的美,像環子這樣的小丫頭一下子見了怎麼會不腦子裏擁堵得轉不過來?
他伸手輕輕地在環子脖子上掐着,環子只覺一陣適意,漸漸睏倦上來,身子一斜,竟倚在田笑的身子上睡着了。
田笑斜攬着環子,靜靜地看向擂台上。只見到一片衣袂彩,刀光劍影中,中間拼殺的正有自己那在沐澤堂上見過的女孩兒陳杞。
她此時臉上卻全無自己初見時那一片女孩兒式的靜默的羞意,只覺得她臉幹黃,似是累極了,她已戰至第三輪,被她打下場的已有好幾個女孩兒。
台下她的父親湘中八極門的陳老拳師卻在笑,似乎終於揚眉吐氣了一般。
——昨夜,田笑為目睹古杉與“千棺過”一戰,雖只限旁觀,到後來,竟也得筋疲力盡,不好好睡一大覺竟不足以緩解那種疲憊。所以近天亮時他才找了個地兒閤眼,睡到這時方才趕來。
那一戰給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現在看到如此熱鬧的場面,也只覺漠然。
這個…一眼望過去,荒涼得只見到人挨着人的江湖啊!
他心中忽有慨。
目睹過昨夜的生死一戰,像事先在眼前這齣戲的彩排前已看到了它的幕後,那真正的拼殺與死生的角力。他終於明白弘文館為什麼確信可以讓那些女孩兒家出面打擂、戰勝古杉,來奪取這個“花魁”了。這一招“錦套頭”真可以擺佈得古杉從此以後都抬不起頭來。而為了鄉親與他救助過的遠在沙海綠洲的不肯入那龍虎榜的孽子貳臣,他卻被迫不能夠不出來。
田笑的眼冷冷地在人羣中掃過,只見主擂的、旁觀的、幫閒的…嚴妝的、淡妝的…老的、少的…只覺得他們的臉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分不出什麼彼此來,雷同為同一種趣味,同一種聲調,同一種喧逐。
接着,他卻在人羣之外看到了鐵萼瑛。
鐵萼瑛遠遠地站在人羣之外一個小山坡上。這時,她也正看着他。
——如此人海如,如此喧聲如沸,其間,他們卻遙遙互見。
那覺,似有種在沙與海的邊緣、滄海桑田的變遷盡處,小舟擱淺、扼一帆時,突得一晤的慨然。
——萬人叢中一握手,舉世荒涼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