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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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帶來了百合,你知道她是最愛百合的,看着這純淨的花瓣,聞着這瀰漫的清香,我真的覺她就在我的身旁。
現在想起來,一切好像不是真的,我怎麼也不能説服自己那個耳鬢廝磨、朝夕相伴的人真的離開了,真的不在你身邊了。生命到底是什麼,這麼不堪一擊,就像手中的風塵顆粒,轉眼間就沒有了痕跡,這種生離死別的覺,讓我的心空得就像荒涼的沙漠,沒有了一絲對生命的飢渴。
記得你父親剛去世的那陣,你憂鬱、痛苦,幾乎變成了一個失語人,我們幾個文友還在勸你要想開一些,離去的人離去了,活着的人還要堅強、快樂地生活,當時你眼睛空地望着遠方,幽幽地説:“道理我都懂,但我心底的痛只有我自己知道,也許只有時間才能為我療好傷痛。”現在我真正體會到了你當時的心情。堅強是什麼?當這麼親近的一個人突然在眼前消失了,別説你一個弱女子,就是我這個40多歲的大男人也被悲慟擊倒了!這個時候誰也無法做到堅強。
這些天我在細細地回想,慢慢地一天天往前回想她離開的前的那一段子。5月份我出差去廣州,很少發短信的她連續天天給我的手機上發來問候和牽掛:分離的子裏,請為我照顧好自己。睡不着的時候就對我訴説…我打電話打趣到:什麼時候這麼多愁善了?她輕輕地説:我特別想我。沒想到這些至今還留存在手機的話語竟成了永訣。出差回來的第二天,我又到縣上去檢查工作,從來不因我的工作而抱怨的她晚上打電話過來,語氣急噪而無奈:你總是忙,總是有忙不完的工作,你還要這個家嗎?聽着她悄聲的哭泣,我只是一味地寬她第二天儘早趕回去。我現在才知道她是多麼孤寂而急切地盼我回去呀!回到家的第二天正好是週六,我們帶着兩個孩子到很遠的郊外,玩了整整一天。孩子們在碧綠的草地上奔跑、嬉戲,而我倆就那麼親暱地靠着,聊起了我們的相識和結合,聊起了我們一對可愛的兒女,那是多麼快樂、幸福的一天呀,沒想到僅僅過去了六天,這一切竟變成了留在心底傷心的記憶。
第二天是週,我要去遠在100多公里以外縣城,參加侄兒的定婚儀式。我走的早,想悄悄地起牀,但她還是醒了。我坐在牀上,看着她穿着睡衣,站在衣櫃前幫我挑選出門的衣服。她手腕處的玉鐲輕輕地撞在衣櫃的門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那是她過30歲生時,我為她心挑選的禮物,她很喜歡,戴了8年了,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體。她説你去的那裏比我們這兒涼,還是穿這條牛仔褲和這件厚體恤吧,看起來比較神也比較暖和,如果穿的太正統會生分的,你説呢?她説的這些話彷彿還在耳邊。
現在想着,那些天的分分秒秒就像電影畫面一樣,在我眼前不停地閃現,和以往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子一樣,又覺有些不同。
後來的一週我還是忙,不能按時按點地下班,當我拖着疲憊的腳步回到家裏時,一切還是和往常一樣,上初中的女兒已安靜地在房間裏學習,聽到我回來的聲音,伸過頭乖巧地喊我爸爸,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跑過來拽着我的衣袖,並大聲地喊:媽媽,爸爸總是回來這麼晚,我們不給他飯吃。我笑着和孩子們戲耍的時候,她已經把熱好的飯菜擺到了餐桌上,微笑着招呼我趕緊洗手吃飯。
她去的那天真的好突然,我到現在也不能強迫自己相信發生的一切。
那天是週五的早晨,我睜開眼的時候,睡在我身邊的她好像也和我同時睜開了眼睛。我像往常一樣先去了衞生間,她去叫小兒子起牀。這時女兒喊着爸爸、媽媽再見,就出門上學了。我聽到她在大聲地囑咐女兒記得吃早點,可憐的孩子不知聽到了沒有,這可是她母親最後一次的囑託。我正在洗臉,這時她抱着小兒子對我説,你給孩子洗洗臉,洗乾淨點,我今天有些累。我逗着着眼睛的兒子,一邊對她説:你再睡一會,我去送兒子。話還沒説完,就聽到卧室傳來巨大的響聲,隨後什麼碎了。我瘋了一般跑進卧室,我被眼前她的樣子驚呆了,只見她佝着頭,整個身體俯卧在地上,手邊是摔得粉碎的玉鐲。
當時就有一種不祥的預,覺心上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我急忙抱起她,扳過她的臉,她的臉紫得可怕,已經沒有了知覺。我發瘋一般不停地呼喊和搖撼着她的身體: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嚇我!孩子也在身邊淒厲地哭喊着。我急忙撥打120的同時,給岳父母和兄妹打了電話,當他們湧進屋裏的時候,我就坐在地上,抱着她不停地呼喚。
我已不記得怎樣到了醫院,當時的情景非常混亂,記憶也很模糊,只記得蹲在急救室門外的時間是那麼長,離急救室裏面的她是那麼的遠。當醫生搖着頭説,病人因突發腦梗而搶救無效時,我只覺得口的熱血衝到了頭頂,手裏破碎的玉鐲刺破了我的手心——我就這樣失去她了,我終於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你別勸我,我現在才知道當初勸你的話語是多麼地無力。一個天天和你在一起的親人瞬間就消滅了蹤跡,這個打擊只有心心相通的人才能體會。這讓我久久地思考,失去的美好就像這手上的玉鐲,一下就碎了一地,再也不能癒合和完整。而當這些美好在平凡的每一天時,我們為什麼從來就沒有覺到呢?!我總是忙,總是忙,總是想着還有很多的時間和機會白頭偕老,現在想來真是後悔呀,我欠她的實在太多太多,如今,老天不再給我補償她的機會了。
你別勸我,讓我説完,好多天我沒有説話了,説出來可能會好受一些。
按照我們回族的風俗習慣,第二天就得下葬了。現在想想她也真是有福之人,被容許葬入西街大拱北的老墳地,一般生前有功德的人才會葬到這裏,這也是我到慶幸和安的。
送別的時候,經過淨身、洗禮的她顯得那麼得美麗,她的面容那麼平靜和安詳,嘴角柔柔地往上翹着,一如以往每一個睡夢中甜美的模樣,覆蓋在綠絲綢下的身體好像還在輕輕地呼。那天來送她的人特別多,而我就像昏睡了一樣,一隻手痴痴地抓着她的手,另一隻手裏緊緊攥着那塊碎了的玉鐲。六月的拱北周圍的樹上開滿了奼紫爛漫的花朵,微風輕柔地吹着,燦爛的陽光温暖地灑在她的臉上,天籟般的誦經聲慢慢響起的時候,突然有幾片紫的花瓣緩緩地落到了她的身上,那美麗、絢爛的花瓣在綠的絲單上是那麼的醒目和憂傷,玉碎了!花落了!人走了!我的心啊…
回到那個家裏,我的心空得無法呼,我無法相信她已走了。走進衞生間,我覺她就在卧室的窗前;坐在客廳裏,我知道她就在廚房。房間的每個角落有她柔柔的聲音,空氣中到處是她的味道,眼睛裏都是她甜甜的笑顏,可是,我就是抓不住她!我才知道什麼叫吃不下、睡不着,什麼叫痛不生,什麼叫萬念俱灰。我徹底地崩潰了。家裏人把我送到了醫院,經過檢查醫生建議我住一段時間的醫院,來慢慢調節治療神受到強烈刺後產生的生理紊亂和虛弱。在醫院的夜夜,我還能比較安靜地回想我們在一起生活的那些子,十幾年的夫情分怎麼能想完呢?!那些磕磕碰碰、臉紅鬧氣的片段也讓我記憶猶新、回味無窮!
你説的對,我應該堅強一些,就像我以前勸你的。但也許在以後漫長、孤獨的子裏我必須堅強的活着,可是此時此刻我知道我已脆弱得不像個男子漢,可是我想即使是男人,脆弱一次又何妨、放縱地大哭一場又何妨呢?!現在我不需要堅強,不需要!
謝謝你的理解!過去的多少天我幾乎成了失語者,現在當着你的面竟説了這麼多,心裏覺得好受多了。
你説的對,為了孩子們,我也要過這一關。這麼多天我恍恍惚惚地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裏,不敢見孩子們的面,想着他們驚恐、無助的淚眼,我的心啊被撕成了碎片。懂事的女兒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今天中午放學她到醫院來,我們不敢互相對視,不敢談,我害怕自己一張口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看着孩子背對着我哽咽着撥剌碗裏的飯,我真想緊緊地把她摟到懷裏。小兒子天天向哭喊着要爸爸、要媽媽,可憐的老人不敢帶他來醫院,害怕再引起我的傷心。其實我沒有一天不想他們,我只是虛弱到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話語去撫他們幼小的心,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不要難過,有時候我真想離家遠遊,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隱姓埋名、修身養,不再過問凡塵之事。可是想想老人、孩子,想想我身上肩負的責任,我不能讓孩子們失去了母親,再沒有了爸爸,我不能讓年老的父母再悲痛、傷心。為了他們,我也會堅強地生活下去。
你放心吧,我再不會胡思亂想了,相信我也會像你一樣慢慢地復原,這需要時間。等再治療一段時間,我能下地走路了,我就會打起神回到家裏,為孩子們撐起一片天。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我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真切又恍惚地看到了她,她是那麼地年輕、美麗,就像當年我們戀愛時的模樣,扎着兩小辮,滿臉是清純、甜美的笑容,她的周圍和腳下都是芬芳遍野的花朵!我知道她是到了天堂,她是來告訴我不要再為她憂傷和難過。
這塊碎了的玉鐲,我一直會帶在身旁。我會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孩子們,他們的母親已去了美好的天堂,她在那裏凝望着我們,為我們祈禱和祝福。
謝謝你來看我,我一個不怎麼説話的人,竟和你説了這麼多,我知道我已慢慢好起來了。我們都擦乾眼淚吧,你看那純潔的百合,那是我們逝去的親人在向我們含笑訴説:珍愛生命,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