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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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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功行賞,阿狗被王九媽奉作上客,一院的姑娘都來奉承。他做夢也不曾想到,平時提一籃花串門子,要看顏陪笑,才能作成一筆小小的易;如今高高上坐,再也看不到白眼,再也聽不到呵斥,一個個含笑敬酒,改了稱呼,親熱的叫“兄弟”;客氣的叫“小爺”王翠翹便是用親熱的稱呼。

“兄弟,”她問“你的金子到底是哪裏來的?”這是存在每一個人心中的疑問,連王魡鮦私底下一再地問都問不出來,阿狗當然不肯在這大庭廣眾之間説實話,笑笑答道:“賭場裏贏來的!”

“鬼!”王翠翹嗔道:“你騙哪個——”還待再罵,卻突然縮住了口;因為阿狗已遞過眼來了。王翠翹會意,他是肯告訴她的,只是不能在此時此地。

因此,到得飯罷,她也遞了一個眼過去,然後回到自己屋內,半開着門坐等。不一會,阿狗果然悄悄到了。

“兄弟,”王翠翹滿臉堆歡地笑道“真看你不出,小小年紀,能了我們這樁大大的官司。九媽跟你説過沒有?”

“説啥?”

“説要給你討老婆。”王翠翹笑道“你不是喜歡小蓮麼?我替你作媒,好不好?”小蓮是王翠翹的侍兒,有她作媒,事必可成;但阿狗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娶的一天,所以無法答覆王翠翹的話,只搖搖頭説:“還早,還早!現在還談不到。”

“這倒也是實話。成家立業是一回事,而且你年紀也還輕,先尋個好行當是正經。賣花賣得出什麼名堂?”這幾句話將阿狗説得愣住了。他是孤兒,從知人事以來,便在市井中廝混,渾渾噩噩地,不識憂愁,亦不知什麼叫“前途”?如今聽王翠翹一説,方始“開竅”;心想:“話不錯啊!莫非一輩子賣花?”然後什麼是“好行當”?哪裏去尋?越想越多,也越想越煩了。

王翠翹卻沒有想到,自己的這一句話,會在他心中引起如許漣漪!見他不語,只道他懶得談這些事,便正好轉入正題。

“兄弟,你告訴我,你是哪裏來的金子?”

“你想呢!還有哪個?”阿狗毫不思索地答説“自然是徐二爺。”這個回答,不算太意外;而王翠翹仍有驚喜集之“他,他現在在哪裏?”她問。

這下阿狗不肯隨便接口了——就這一之間,他長了許多見識,懂了許多世故;細想了一下答説:“不是我不肯告訴你,我是為你好。徐二爺的地方,告訴了你,對你沒有好處。”

“誰説的!”王翠翹的態度很堅決“我一定要曉得。”

“不行!”阿狗也拿定了主意“等我問了徐二爺再説。”

“也可以。好兄弟,”王翠翹央求着“辛苦你現在就去走一趟!”

“城門都關了。”

“這樣説,他是在城外?”

“嗯。”

“要出哪個城門?”阿狗突然警覺,王翠翹這樣一句套一句問下去,到最後底藴盡,還是會知道徐海的行藏,因而亂搖着手説:“今天無論如何不行了!明天我一早出城,等問了他,回來告訴你。”這一夜,阿狗就住在王九媽家;與王魡鮦對榻而眠。第二天趕到六和塔,徘徊瞻顧,心裏懊惱,忘記照約定帶只賣花籃子來,只怕跟徐海聯絡不上,豈非白跑一趟?

心裏正在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的時候,聽得背後有人唸了一句佛號:“阿彌陀佛!”回身一看,大吃一驚,眼定眼細看,不由得失聲喊道:“徐——”

“二爺”兩字,不曾出口;雙手合十的徐海,搶着説道:“小僧法號‘明山’。”阿狗沒有説話。看着徐海剃得頭皮發青的光頭,覺得又滑稽、又淒涼、又不能信以為真,盡眨着眼在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過來!到塔上去談。”明山和尚突然問道:“你一路來,可曾留意;是不是有人在跟蹤?”這一問將阿狗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樣樣想到,畢竟還有疏忽之處;倘若牛道存派人在暗中跟蹤,這時候不已就了徐海的蹤跡?

“不要急!你細細想一想。”就徐海不説,阿狗也要凝神細想;將行程從頭回意到底,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不過“釘的人在背後,背後是不長眼睛的。”他無可奈何地説“究竟怎麼樣,實在不敢説。”明山和尚目閃如電,很快地環視周圍,點點頭説:“大概不要緊了。不過為防萬一起見,我不能進塔了。這裏來吧!”他引阿狗進入一片茂密的竹林,兩人席地而坐;視線從竹竿之間望出去,任何人的足跡都瞞不過兩雙眼睛。阿狗便細談一切,神情之間,得意非凡;明山和尚亦聽得十分起勁。談到有趣好笑的地方,兩個人捶背拍肩,笑得前仰後合,滾作一團。

“我講過了。徐二爺,喔,”阿狗趕緊改口“和尚該你講了!”

“講啥?”明山和尚摸着光頭,嘆口氣説:“老婆還沒有討,就做了和尚——”

“喔,”阿狗搶着説道:“有句話我先告訴你;免得回頭忘記。王翠翹要來看你,我不肯把你的地方告訴她,只説要問你。和尚,你怎麼個意思,我好回報她。”

“不要她來!第一,做了和尚,四大皆空,她來了,叫人看見不像話。第二,只怕有人會跟她。”

“好!我告訴她。”阿狗問道:“你真的做和尚了?”

“現在還談不到真假,看做和尚的滋味怎麼樣?事急無奈,我的親戚——就是四空法師,着要我做,只好先做了再説。”

“做和尚也不是隨便好做的,要報官府。報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