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生死茫茫如夢幻恩仇了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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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不疑、不憂、不惑都是武當派第二代“不”字輩中的出類拔萃之士,尤以不波為最。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劍術之,功力之深,早已不遜於“無”字輩的師叔,但這個灰衣人託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並非硬碰,而是順勢借力,四名弟子身向前傾,那口棺材已是給他輕輕放在地上。
灰衣人雙膝跪下,額角碰棺,如哭如訴的聲音説道:“真人,我來遲了!”不波本來就要發作的,但見此人恭行大禮,而且表現得如此傷心,又怎能以惡聲相向?
四大弟子不知道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情,一時間都沒作聲,但有個“外人”卻是口出“惡聲”了:“向天明,你阻撓下葬,意
何為?若想逞能,葬禮過了,過某與你比劍!”説是“外人”亦非“外人”説話的這個人是在武林中有“劍神”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他是無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也是剛才給無相真人扶靈的四個別派名人中的一個。
過鐵錚出來“發話”已是令得全場矚目,待到從過鐵錚口中聽到那個灰人的名字,更是令得眾人大吃一驚,因為向天明乃是近年來名頭最響的劍客!他年過四十,方始出現江湖,一出現就打敗了劍神過鐵錚,獲得了劍聖的稱號,不過,因為他的足跡從未踏入中原,此際在場的各路英豪,認識他的卻是很少。
向天明眼角也望向過鐵錚,淡淡説道:“咱們不是早已比過了麼?”過鐵錚心頭火起,亢聲説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你僥倖勝我一招,就不屑與我比劍了麼?”向天明道:“不是這個意思,只因我有約會在前,今卻是無法奉陪閣下了。”過鐵錚道:“約會,和誰的約會?”向天明道:“和無相真人的約會。”過鐵錚哼了一聲,説道:“向先生,你不是開玩笑吧?”向天明道:“武當派的掌門人想必不會認為我是來開玩笑。”頓了一頓,接着説道:“三十七年前,我隨家師玄貞子上武當山討教,當時我年紀還小,但無相真人卻曾親口答應過我,待我藝成之後,不論什麼時候,都可以找他比劍的,這約會並無期限!”無名真人道:“約會無期限,人壽有盡期,正如你説的那樣,你來遲了。”客人中的本無大師説道:“是啊,人死不能復生,施主,你總不能把無相真人從棺材裏拉出來和你比劍吧”本無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他捋着斑白鬍子説出這句俏皮話,許多人都忍俊不
,輕輕笑了出來,好在死者壽過八旬,在世俗屬於“笑喪”客人失笑也不算失儀。
本無大師以達摩院首座之尊來給無相真人幫腔,眾人只道這個風波當可平息,哪知向天明卻是説道:“是遲亦非遲,是死亦非死!”本無大師道:“施主是給老僧説偈麼?可惜老僧愚昧,參悟不透。”向天明道:“説偈不敢,我説的只是眼前事。”不波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冷冷説道:“什麼眼前事?”向天明道:“晚輩悔來遲,傳人永不死!”無名真人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向天明道:“我身為晚輩,是後悔來遲一步,未得親領無相真人教益,但真人雖已羽化登仙,他的劍術武功是不會隨之羽化的。據我所知,貴派新任長老的不歧道人,就是他的嫡傳弟子!”過鐵錚道:“哦,你還要與他的傳人比劍?”向天明道:“古人有言,一諾千金,死生不渝,縱使今人難比古人,但以無相真人這樣的大德高賢,若他地下有知,當也願見他的傳人為他踐約的吧?”武林最重信諾,本無大師聽他這麼一説,倒是不便
言了。
不波忍住一肚皮悶氣,不住道:“去年你的弟子東方亮已經來替你赴約了!我們不是怕你,但你分明是來搗亂!”向天明皮笑
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説道:“道長此言差矣!我的弟子比無相真人低了兩輩,我即使狂妄之極,也不能叫他來替我赴約。若然那樣,豈不是變成了對真人的大不敬麼?我只是叫他來向真人報信,順便領教責派年輕一代弟子的武功,而且據我所知,當時出手教訓小徒的也不是無相真人,又怎能説是已經替代我與無相真人比劍了?”向天明當然知道,當時出手“教訓”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際站在他面前的無名真人,他故意沒説穿,骨子裏實是對無名真人的諷刺,諷刺他以大欺小,自貶身份。
不波那也曾敗在東方亮劍下,不覺面上一紅,説道:“那
令徒可是頂着你的名頭來的。”向天明道:“是嗎?小徒也是太過胡鬧了,不過他倘若不是這樣,武當派長一輩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賜教他了。”話裏有話,這“長一輩的人物”自是指不波而言,不波已經自貶身份,無名真人的“長兩輩”的,那就更加不用説了。
他頓了一頓,繼續説道:“小徒無知,真人請莫見怪,我今來此,可只是想踐當年之約,無相真人已經仙逝,唯有向他的摘傳高弟請教了。請問哪位是不歧道長,在下恭候賜招。”無名真人對他的諷刺可以一笑置之,但對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戰,卻是不敢視若等閒了。不歧是給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用得自常五孃的青蜂針殺害的,無名真人思疑不定:“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要是我找不出不歧應戰,他們就要誣我了?但王晦聞是尚有所求於我的,他總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壞他的計劃吧?”遊目四顧,在人叢中卻是找不到那個聾啞道人。
不波道:“不歧師弟並不在場,貧道雖不敢説是得到前任掌門的真傳,但…”他話猶未了,向天明已在裝出非常驚詫的神情説道:“不歧道長是現存的無相真人的唯一嫡傳弟子,他怎能不來參加葬禮?”無名真人暗自尋思:“此際可還不是揭出真相的時候,且試一試他知道多少?”於是只好編造謊言:“不歧哀傷過度,不幸已病倒了。”向天明道:“啊,那可真不巧了。無名真人,你是即將繼任的掌門,前任掌門的約會,本來也可由你替代,但葬禮過後,就要舉行冊封儀式,對你來説,只怕不甚適宜。當然,如果你肯賜教,那是最好不過,如果不便,你也可以在貴派弟子之中挑選一人替代不歧。”無名真人昨曾經見過他的身手,心裏想道:“他的劍法比明珠還勝一籌,即使無
師弟出場,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不波更不用説了。哼,他連我都敢挑戰,莫非他還藏有什麼絕招,昨
未曾顯
?”無
道人站出來道:“向先生,貧道和你討教幾招。”不波立即説道:“這位向先生的心願本來是想和已故掌門的衣缽傳人比劍的,我雖然不是無相真人的弟子,卻是不歧的師兄,這場比劍似乎應該由我替代不歧,較為適當。”要知無
與不歧的年紀雖然相差不大,但無
卻是和無相真人同一輩份的。不波自告奮勇,用意其實是在於貶抑向天明的身份。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不波和他比劍,是非敗不可的。但若由無出場,輸了更沒光彩。”他昨
見過向天明的劍法,知己知彼,情知除非自己出馬,否則恐怕武當門下,無人能是向天明敵手。但自己是即將接任掌門的,在冊封儀式舉行之前,以自己的身份又的確是不宜出手。
他正自躊躇不定,只聽得向天明哈哈一笑,已在説道:“你們兩位不必爭,不如併肩子上吧!”無大怒道:“向天明,以為你有劍聖之稱,就敢自中無人嗎?”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説道:“師祖的這個約會,當然應該由我替代,師叔祖和大師伯,請你們不要爭了。”走出來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年紀大約只有十七八歲。不是別人,正是耿玉京。原來昨晚他雖然給聾啞道人打得不省人事,但聾啞道人也只是要他“不省人事”而已,並沒將他打傷。不過經過這一場
鬥,耿玉京的元氣即使未是‘大傷”
“小傷”卻是難免的了。
向天明道:“小哥兒,你今年幾歲了?”言下殊有不屑之意。
耿玉京傲然説道:“你管我今年幾歲,你應該問的只是我有沒有資格?”向天明道:“好,那麼我就問你,你憑什麼資格替無相真人踐約?”站在一旁的武當派首席長老無量道人忽地替他作答:“他名叫耿玉京,正是不歧唯一的弟子,年紀雖小,劍法倒是貧道已故的掌門師兄親自傳授的。”他以首席長老的身份,如此鄭重其事的介紹本派一名小弟子,倒似乎是恐怕向天明不肯接受耿王京做對手似的。
向天明道:“哦,如此説來,你倒是無相真人唯一的衣缽傳人了。”耿王京道:“你這一問我倒是不好回答,我的劍法雖是師祖親授,但到底得了幾分真傳,那可還得待我和你比劍過後,由本門的幾位長老法限鑑定了。”向天明也曾聽過東方亮稱讚藍玉京的天資穎悟,劍法非凡,但見他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又怎能將他放在限內,當下哼了一聲,説道:“這個約會本來是我和無相真人的約會,不管你是八十歲的老頭,或十八歲的小子,你替無相真人踐約,我就只能把你當作無相真人的替身了。這可不是當玩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麼?”耿玉京道:“我明白,你是怕別人説你以大欺小罷了。那咱們就把話説在前頭,你儘管全力以赴,我也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向天明道:“好,有志氣,那就來吧!”無名真人並不知道耿玉京昨晚曾與聾啞道人手之事,見耿玉京形容惟悴,只道他身經慘變,哀悼義父,以至影響
神,便道:“向先生,這個約會押後兩
如何?”向天明道:“為什麼?”無名真人道:“他素來極得師祖疼愛,如今來送師祖下葬,心中自是難免哀痛,而且於禮也似有不合。”向天明道:“真人此言差矣。第一,這約會是我和無相真人生前定下的,理當在他入土之前了結,這才能等於他親自赴約一般,而且,藍少俠既然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他
盡孝思,就正該把他的師門所學,在無相真人靈前施展,好讓真人知道他的得意徒孫劍術有成,方能告
死者於地下啊!”無量長老點了點頭,説道:“這話也説得有理,玉京,你就當作是師祖親臨,看你比劍吧。”他這樣説法,等於是給向天明補充了第三點理由:讓耿玉京在師祖墳前比劍是給了他無形的
勵了。
無名真人聽得不皺了眉頭,但他可不能不尊重無量長老的身份,心裏雖然很不滿意,也只能止於皺眉了。
本無大師忽道:“向施主,當年你與無相真人訂下約會,目的該是和他印證劍術吧。”向天明道:“不錯,不過,我是晚輩,印證二字改為討教,似乎更恰當一些。”反正無相真人已經即將入土,他也樂得謙虛一些。
本無大師道:“既然如此,那麼你們這場比創。是應該點到即止了。”向天明道:“本當如此,但刀劍不長眼睛,倘有誤傷,恐怕也只能各安天命了。”在場送葬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同情耿玉京,聽了這話,不議論紛紛。有的説道,比劍就只該在劍法上定出輸贏,比招不比力;有的説道,誤傷雖屬難以避免,但若是令對方受到內傷,那就是用內力傷人,而不是失招的劍傷了。用內力傷人,就該
止。有的還認為若是用內力把對方的劍震飛,那也應該
止。
本無大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説道:“誤傷難免,但似誤非誤之間,卻是很難判定的,老衲但求你們雙方都有與人為善之心,那就好了。”無名真人趁機説道:“是誤非誤,法眼難求,有此眼力者,無過於本無大師。這場比劍,就請大師做個公正如何?”本來這個“約會”只是屬於私人質的約會,與江湖上一般結有仇怨的兩派的比武之約不同。後者必須有個證人,前者則是可有可無的。但無名真人提出,本無大師亦已答允,向天明自是不能不尊重本無大師少林寺達摩院首座的身份,只好裝作“欣然同意”了。
向天明拔劍出鞘,先對無相真人的棺材抱劍施禮。
向天明行禮完畢,朗聲説道:“我自三十歲過後,從未用過五金所煉的刀劍。但今我是來赴武當的掌門真人之約,倘若不用有形之劍,只怕是對前輩不恭,請各位識者見諒!”表面是對無相真人的尊崇,但一股驕矜之氣,卻也溢於言表。
不過,他這話倒也説得不假。劍術練到了上乘境界,任何物件,信於拿來,都可以當作寶劍,甚至本無須有劍在手,也可使出劍術。例如昨
他和西門夫人的“比劍”西門夫人的“劍”是一
樹枝,而他的劍則只是一雙手掌。
過鐵錚的好友秦嶺雲冷笑道:“裝模作樣,胡吹大氣。分明是因自己以大欺小,只怕勝之不武,不勝為笑,這才推到無相真人頭上。”秦嶺雲也是有名的劍客,當然應該算是“有識之士”這話是有意奚落向天明的。在場的客人同情耿玉京者甚多,聽得此言,轟然大笑。
向天明哼了一聲,説道:“我不與無知者計較,誰若不服,待這場比劍過後,大可來試試我的無形之劍是甚滋味。”秦嶺雲被他橫了一眼,怒氣上衝,説道:“比劍過後,你若不死,我第一個向你請教。”無量長老忙作調停:“請各位看在本無大師和貧道份上,別要節外生枝。”本無大師是證人身份,是以他特地把本無大拉來加重自己説話的份量,那些起鬨的人果然被他這話壓住,不敢喧譁了。
本無大師不置可否,卻對耿玉京道:“小施主,你是不是最近剛剛病過一場?”耿玉京心頭一凜:“這老和尚的眼力真是厲害。”但口裏則在説道:“沒有呀。”本無大師道:“沒有就好。我是見你神似乎不佳,故有此問。好,你打點
神,盡你的所能比劍吧,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勝負不必放在心上!”説罷,輕輕拍了一拍耿玉京的肩膊。
一拍之下,耿玉京只覺似有一股暖,從他的肩並
輸入,瞬息之間,
遍全身,
神為之大振。心知本無大師是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便道:“多謝大師鼓勵。”説罷,拔劍出場。
向天明已經立定架式,腳步不丁不八,目注劍尖。莊重的神氣,竟是如臨大敵。
搏獅子用全力,搏免亦用全力,這正是一高手保持不敗之道、須知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唯有凡事都是用同樣的認真態度對待,才可預防意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但向天明只是這麼一站,就顯出了嚴似淵停嶽峙的宗師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