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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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男子身姿頎長拔，收了愜意的俊容上少了幾分漫不經心，眉宇微肅且專注的神透着難以遮掩的貴氣。低俯的視線緊隨麗影，待至她的衣袂消失，眼前似乎還浮現着那抹的嫣笑，豔而不媚，璀璨生輝。

“東家？”青衣長袍的中年男子探出窗外，只見到兩個尾隨的婢子和華蓋錦簾帶有君府標誌的馬車，不免遲疑，“瞧這排場，不是君府的三老爺便是大少爺。”注意到旁邊少年目光徵然，後退了恭敬道:“屬下曾見過君府的這位少，不如出去探探？”正用杯蓋撥漂浮茶葉的男子保持着遠眺的動作，面無波瀾，“去吧。”須臾，方老進屋，彎身答道:“東家，是君家大爺帶着新婚的子出來聽説書。那個年輕的婦人，便是楚家才出嫁的大姑娘，昨來銀莊方存了兩千白銀的神秘女子。”

“哦？果真是她？”合上杯蓋，年輕男子如墨的眼珠似汪深邃的潭水，教人看不出情緒。

方老表情篤定，“楚大姑娘未出閣時多次出府，城裏好些人都見過她，因容貌生得極好，總讓人印象深刻。昨兒傍晚她帶着面紗來莊裏存銀，我才接過那些銀票，就認出了是前幾從咱們當鋪上支出的連號票銀。

原先還好奇是哪家夫人典當那批名貴首飾，想着該是有急用，卻不防才兩就存了起來。若不是今早有人去鋪裏重金贖回首飾，被我認出是君府的人，是如何都猜不到這些的。”回話的正是城南寶鑑銀莊的方掌櫃，神態恭敬地望着千里迢迢而來的主子。

將茶盞擱在旁邊的橫台上，寶藍男子饒有興致地低道:“君府的少，變賣了嫁妝將這筆鉅款存到咱們的錢莊裏？有趣、果真有趣。”眼裏多了絲玩味，沉斂優雅。

方老垂首沉默。

片刻，自外傳來通傳聲，“竇爺，陸記布莊的陸老闆到門口了。”側首示意方老迴避，待他臨至門口時添道:“去查查君家的這位少。”方老微滯，頷首應是。…呆在二樓西處的雅間裏，景晨為大爺斟茶，相對而坐。大堂熱鬧，説書人方講完城裏的新鮮事，轉而吆聲賣起關子，反問磕着瓜子的眾人外道間的大事。猜測聲此起彼伏，紛紛起鬨追問，那説書人便透稱是北地之事。

“提及北地，自然就離不開大富商竇家。卻説那位少年家主，年前幾番計謀，穩穩妥妥就收服了北地五城七郡的大小管事，這家主之位坐穩，竇夫人便要挑起兒媳婦。”説書人吃了口茶，手中扇柄指向正聽得津津有味的眾人，“這竇家要選主母，誰家姑娘不爭着搶着？那竇夫人卻是個厲害的，一選就選中了京都大官家的姑娘。聽説呀，起先都快要定親完婚了，結果…”話才過半，突然不知從哪躥出個勁裝男子，丟了銀子就沉道:“説書的，你該回去歇息了！”表情肅然，卻是不容反駁。

那説書人瞧着腳邊的碎銀子，難以置信地望着對方，這可頂上他好幾個月的銀錢了。不顧旁人的唏噓聲，立即撿了放到兜裏便離開。

茶樓，是商議談事的好地方，有人嫌外間聒噪出銀散場亦不無可能。原被勾了好奇的堂內人吁嘆抱怨，終未惹事，楊袖拍衫地先後離開。

見子本聽得認真，因突然被攪了熱鬧而微微蹙眉，大爺張口方要説話卻聽得敲門聲，“爺？”是隨從平丘的喚聲。

對上景晨的目光，大爺起身輕語:“我出去瞧瞧。”開了門站到廊子裏，平丘近身回話:“爺，奴才方見到陸老闆了。”大爺面微沉，三叔購進的那批布他花了好些心思才退掉，雖説有些損失，可那般量大的貨物壓在手裏，陸老闆怕是更焦急吧？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逛起茶樓？

隱約覺得其中不妥，他抬首問道:“可是單獨來的？”平丘點頭，緊接着又添道:“不過奴才見他直接進了東邊的雅間，許是來見什麼人的。”大爺神不明，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且安排個人先盯着，若是同三老爺有關，立即通知我。”景晨喜愛聽外界的消息，無論南北大事，在她眼裏皆極有意思。突然被打斷，難免生出幾分鬱悶，可等大爺回屋時便恢復了往常神。二人離開，在城中各處走了走才回府。

每每路過銀鋪玉行，大爺低垂問她可要添些什麼，景晨總是搖頭。

出府，似乎只為散心。

大爺卻覺得，子更多的則是客氣。

因為疏遠，所以才不會對自己有所要求。這種相處，讓他覺得身心怪異，想要更進一步，但每每思及宋氏的事，便覺得難以開口。新婚不過數來，要身為丈夫的他如何與子坦白，説妾室有孕？

終究是打她顏面的事。

公開此事，府中人必會暗裏議論指點。

傍晚的時候，榮安居里的谷媽媽親自來請景晨，説是府裏才添了批婢子，請她過目，還稱老夫人説了，看上誰就可安置在身邊。

回想起昨夜大爺的話，景晨莞爾輕笑，原來他説的都是真的。

曾經，她以為的男人所言所語皆是語柔聲，聞之好聽卻並不可信。故而，對於大爺所允諾的事，她向來未有真正期待。

這瞬，難以否認，她心生驚喜。

終有人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了…不是敷衍、不是哄言。

帶着紫萍紫芝二人過去，親自觀察輕問了幾聲，最後挑了兩個個子頗矮面容穩重的丫頭，賜名安濃、安宜。

谷媽媽讓二人出列，笑看着大。

景晨合了閤眼，“畢竟是新人，媽媽且辛苦些，教了規矩再送來。”新婢受訓，這是規矩。谷媽媽原就愁着該如何開口，此時大主動開口，解了她的為難，忙哈嬉笑着應聲。

入夜，主卧裏靜謐無聲。

宋氏身子嬌弱，景晨見大爺不曾明言，但坐在屋裏卻顯然是心不在焉，便主動開口讓他過去陪同。

心不在這，留着人並無意義。

若是連這些眼都沒有，最後不過是換得男人的低怨。

子如此賢惠，大爺反有些不好意思，可到底顧着妾分禮，望着她回道:“妙兒只是個姨娘，有婢子們伺候着便夠了。”景晨哪裏聽不出這話中的牽強，取了外袍為他披上，“今兒我見她面不好，病中最為脆弱，爺且當去陪陪宋氏。這夜裏若是有個不好，身旁也能有個人。”自知曉宋氏有孕，大爺滿心都是對孩兒的期待，連帶着對她的喜愛，更多了幾分。想要守在那對母子旁，可狼告訴他，有些行為做不得、不該做。

“爺不必擔心妾身，放心去吧。”似乎看出他的矛盾，景晨笑着添道:“妾身是這院裏的主母，管那些下人説及什麼？今朝既是爺的子，自然要為您管理內宅，宋氏體虛若有個差錯，回頭爺可不是要反怪起我來？”語氣漸轉輕快，緩了幾絲氣氛。

大爺便不再推辭，遂心出了主卧。

待等站到門外，廊下的光暈照在臉上，他並未立即提步往西邊廂房去，反倒是呆滯了起來。忍不住回首凝視光線漸暗的屋子，在心中自問:她真的不在意？

這般場景，原是他所願的。子大度得體，處處為他着想，這種婦人，何其難得可貴？然此刻，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苦澀，蔓延至邊，便成了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