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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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頭討生活，人的心腸會一硬似一，人怎麼對我，我怎麼對人。

回到公司，布朗馬上差女秘書傳我入室。

我不待他開口，馬上致歉，推心置腹，將剛才發生的大事説一遍，為求保護自己，出賣子羣，聲聲埋怨她連累我費時間，以致引起我老闆的不滿。

這一頓嘴巴自打自，打得這麼響亮，布朗頓時作不得聲，凡人都一顆向心，在這一剎那他暫時有點動，我又過了一關。

“子君，希望以後你家不要再發生這種事，但是你的稿件…”我馬上接過那紅筆批得密密麻麻的原稿“我馬上改寫，馬上！”他滿意了，我出房時替他掩上門。

聳聳肩，才一個多月，我學得多麼快，這種演技又不需要天才方學得會，為生活受點委屈是很應該的，我嘲地想:可惜以前不懂得這個道理。

出得大堂我順手把稿子扔給女秘書。

子羣當夜服食過量的白蘭地與安眠葯企圖自殺。我到的時候她口吐白沫，輾轉呻，面孔轉為青，嘴爆裂，眼睛窩陷，像只骷髏，我嚇得要命，忽然掩入腦中的是“史涓生”三個字。

於是打電話向他討救兵。

涓生很合作，馬上趕到，將子羣送到私家醫院洗胃，我累得渾身痠疼，嘴裏還討好地説:“不好意思，人家會想，你前家人怎地多事。”涓生驀然抬起頭來“你…”他哽咽道“子君，你幾時變得這麼客氣懂事了？”我怔怔地看他。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涓生説道。

以前？我側着頭想很久，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連我自己都忘記了。

餅一刻，他似乎恢復常態，問我:“子羣為什麼鬧這麼大件事？”

“為了一頭金獸，”我苦笑“這裏還有一封遺書呢，説被洋人騙去十萬元節儲，如今洋人拋棄她，與一菲律賓女傭走，説起來真丟臉，兩個人打架打到派出所裏去，現在她要吃官司，想不開也是有的。”涓生問:“怎麼會這樣？子羣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的女人。”我嘆口氣。

涓生抬頭瞪視着我“子君，為什麼我們從前未曾這麼有商有量過？”從前？我茫然地想:我已忘記從前，我只知道，明九點正如我不坐在寫字枱前，布朗會發出血滴子殺了我。

“弟弟長高很多，”我聽見自己説:“這小子已經不是哭寶貝了。當年我非想生個兒子不可，為的莫非想知道你幼時的模樣與生活形態，弟弟永遠傻呼呼，證明父系遺傳強健，雙耳大而且軟，唉…”我停止，因為我看到涓生的雙眼淌出淚來。

我馬上轉過頭，裝作若無其事地説:“涓生，我們該回家了，子羣已經沒有危險，讓她在醫院裏躺幾。”我忐忑不安，認識涓生這麼久，第一次看見他哭。

第二天我準時上班，第一次身受睡眠不足之苦，雙眼混混噩噩地要合攏來，心志恍恍惚惚，不能集中，別人説什麼，聽不清楚，一支筆在紙上畫不成句，哈欠頻頻，活似個道友婆。以前只知道晚上睡不足，早上中午補足，本不曉得有這般苦處，一怒之下，五點半下班，到了公寓，喝杯牛就睡，也不去探望子羣。

唐晶卻拼命來按我家的門鈴。

我歷盡艱辛地起牀去開門給唐晶。她鬆一口氣“我以為你步令妹後塵了。”我説:“要我死？太難了，”我嘴巴不忘刻薄“我先扼死布朗先生才捨得死。”唐晶説:“剛才我見過涓生，他約我一起去見那隻鬼，叫他撤銷控訴，並且追問他把子羣的錢到什麼地方去了。”我陡然清醒起來“鬼怎麼説？”

“鬼也怕了，答應不控告令妹蓄意傷害他人身體及縱火，但錢恐怕就泡了湯了。”

“子羣活該。”

“子君，”唐晶不以為然“你何其缺乏同情心。”

“你又為何同情心突發？物傷其類？”

“呸！”唐晶説。

一會兒我説:“這件事沒男人出頭還真不行，涓生倒是仗義行俠。”

“你不恨他？”

“誰，涓生？”我説“我幹嗎要恨他？”心中確然無恨，只有絲絲麻木“明天還要上班，你替我謝他一聲，還有，你真是老好人，唐晶。”唐晶説:“子君…”很遲疑。

我暗暗奇怪，唐晶也有吐的時候？不能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