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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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是忘不了的…那麼多人的血灑在面前,一閉眼就能看見啊。”西京喝着酒,臉上忽然有某種痛苦的神“多少人…多少人死了?那一場裂鏡之戰裏?血得鏡湖都紅了啊…阿瓔,你沒看過,所以你才不怕。不要再打仗了,真的,我再也不要打仗了。”白瓔凝視着面前的驍騎將軍,眼神慢慢冷下去:“所以你只會喝酒了?”
“喝酒…喝酒好啊。”西京忽然笑起來了,拿起酒壺,對着天盡頭的白塔“阿瓔,你知道麼?我也曾和你一樣心心念念要復國報仇,但是一百年來、看到滄帝國的統治越來越穩固,四方越來越安定,我就…”他搖了搖頭,苦笑:“你知道麼?那一年五月十五,冰夷舉行開國五十年大慶,所有鎮野軍團、徵天軍團的戰士都出動了——鐵甲覆蓋了地面,風隼的雙翼遮蔽了天空,夜晚伽藍城裏的火把繞着白塔層層上去,就像龍神升空一樣!多麼壯觀——我知道他們是在對四方展示帝國的力量、讓人們知道新的秩序如鐵般堅固——但是那瞬間,我還是被震住了!”
“比起我們空桑糜爛的夢華王朝,滄帝國實在是強大得多。”西京喝着酒,彷彿這些話在心中埋藏了太久,噴發而出,無可抑制“空桑怎麼能不亡國呢?——阿瓔,當年我不顧一切死守葉城,但是最後又如何?空桑已經從裏面開始爛了!”白瓔沒有説話,回想起當年葉城是如何被出賣的,無語。
“不過,那時候我不後悔,如今回想也不後悔。我是戰士,自然要盡全力守住國家…”酒汩汩入咽喉,西京的聲音也帶了醉意“但我盡了力、空桑還是亡了——那是必然的結果。如今新秩序已經建立,這個雲荒比起夢華王朝治下的雲荒真的好太多了…難道你又要讓我去推翻這種安定、讓雲荒回到動亂中去,讓鏡湖再一次滿鮮血?!”
“那麼,你就要十萬空桑子民永遠不見天嗎?!”再也聽不下去,白瓔拍案而起,嚇了房子一角正在吃着點心的那笙一跳。
沉靜優雅的太子妃忽然彷彿換了一個人,眼神雪亮,咄咄人:“西京將軍,你説的有你的道理——但是,請你別用俯視的語氣説這樣的話!你是修史書的嗎?你是不相干的旁觀者嗎?別人可以説這樣的話,但你是空桑人,空桑人!”她揚手,劈手奪去西京手裏的酒壺,扔出窗外,手指點着西京的肩膀,厲叱:“拜託你稍微低下仰得高高的頭、去聽聽無城裏那些不見天的‘鬼’的叫喊吧!那都是你的同胞、你的國人!十萬人啊…一百年了!你難道沒有聽見那些地底的呼叫?”酒壺裏潑出的殘酒灑了他一身,然而西京只是怔怔地看着白瓔,彷彿忽然不認識她。
“你有什麼理由漠視同胞的命和鮮血,説着誰該亡、誰該活的話?你忘了你腳下的土地了嗎?”白瓔冷笑,看着師兄“即使你是外人,你也無法否認空桑人有活下去的理由——真嵐和我這麼多年的努力不就是為了那一天?”
“阿瓔…?”西京怔怔抬頭看着自己的小師妹,不知該説什麼。
變了…完全變了。百年前那個順從聽話、呆板安靜的,瓷人兒般的貴族少女,如今居然能用這樣犀利的話語反駁他,按劍而起、縱橫談論天下。
“白瓔郡主是當年白薇皇后的轉世”——忽然間,當年大司命的占卜迴響耳畔。
白薇皇后…那位千年之前曾和星尊帝並肩戰鬥、奪取天下建立王朝的女子,就是這樣奪目的風采吧?西京忽然沉默下去。
“啊,你們不要吵了。”沉默的對峙中那笙的聲音響起來了,苗人少女怯生生地話進來,想拉開白瓔“太子妃姐姐,你不用求這個醉鬼大叔,我一個人也能行的!我會幫你們破開封印的!你別和他吵了,我們走好了。”白瓔眼中的寒芒慢慢減弱,手從光劍上放下,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
“嗯,你説的是,我們不求他。”白衣女子不再説話,拉起那笙的手,離開,外面庭院裏天馬輕輕打着響鼻“我們走吧。”
“呃…下雨了。”走到庭下,濕潤的風吹來,那笙忽然覺得雨點落到臉上,抬頭看着夜空,喃喃“要淋濕了。”
“下雨了麼…難怪都快天亮了也還是黑沉沉的。”同樣抬頭看着漆黑的天幕,白瓔靜靜道,那些雨點毫無阻礙地穿過她身體、斜斜落地。她挽起了馬繮,招呼那笙:“快上馬,我得找個安全得地方安頓你,天亮了我就要回無城去了——等明晚才能來看你。”
“啊?你住在無城?”那笙詫異,拍手笑“那為什麼不帶我去那兒住呢?”白瓔愣了一下,苦笑:“那是水下的鬼城…你不是魚、也不是冥靈,怎麼能進去呢?”
“水下的鬼城?”那笙吐了吐舌頭,念頭轉的飛快“對了,那麼太子妃你把天馬借給我、讓我飛去九嶷山不好麼?”
“天馬也是凝聚成的幻影——無法在白裏行走啊。”白瓔搖頭,否定她的提議“而且我騎着天馬可以一夜飛遍雲荒,而它如果馱着你這個實體的‘人’,速度比一般馬也快不到哪裏去…而且你在半空走,容易碰到滄帝國的徵天軍團,更是危險得很。”
“啊,那説來説去都不行,我還是老老實實走着過去吧。”那笙沮喪,翻身上馬。
雨簌簌落下來,打濕她的頭髮,她不由縮了縮頭。
白瓔挽起馬繮,準備躍上馬背,忽然間背後的窗口開了——“等一下。”西京推開窗扇,看着庭中的白衣女子,緩緩開口“阿瓔,我再問你一次:你是以師妹的身份拜託我、還是以皇太子妃的身份命令我?”
“那又如何?”白瓔沒有回頭,淡淡反問。
“我會答應‘師妹’的任何請求,但是‘皇太子妃’已經無法再命令驍騎大將軍。”隔着稀疏的雨簾,劍客微微笑着,將拿着酒瓶的手放在窗欞上。
“師兄!”風吹過來,白瓔的長髮隨風揚起,她驀然回首。
“哎呀,你們好麻煩,兜來兜去原來不過是一句話的問題嘛。”回到了房裏,那笙重新拿起糕點對付餓扁的肚子,抱怨。
“如此,多謝大師兄了。”將那笙付給了西京,白瓔深深一禮。
西京搖頭微笑,只是道:“小意思,不用謝——天快亮了,你該回去了。”
“好,我晚上再來和師兄詳細説那笙姑娘的事情。”白瓔點點頭,也不多客套,起身。
然而西京眼裏神光一掠,彷彿想到了什麼,搖頭:“不,不用再來這裏了,我大約天亮等汀回來就離開這裏。”
“何必如此匆促?”白瓔不解,但是也不多問,點頭告辭“辛苦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