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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颶風吹起亂雪,紛揚瀰漫了半天,掩住了方當正午的頭。
雪暴之外的天依舊是湛藍的,天風呼嘯,蒼鷹盤旋着。
從半空俯視,帕米爾高原蒼黃渾厚。慕士塔格雪山在連綿的巨大冰峯中、宛如銀冠上一連串明珠中最璀璨的一粒,閃閃發光。而那些光,就是此刻乍起、瀰漫山中的雪暴。
然而,蒼鷹的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雪暴下山那如蟻般動的黑點。
慕士塔格崢嶸嶙峋,高處籠罩在冰冷的陰雲中。而在這個連蒼鷹都盤旋着無法下落棲息的雪山半,居然有一隊衣衫襤褸的人緩緩跋涉而上。
風暴一起,四周一片白茫茫,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出。半裏,一行被困住的行人只好立定腳跟,拖着腳步聚到一起來,圍成一圈共同抵禦颶風,緩緩挪動着、尋求一個遮蔽的庇護處。高山上的空氣本就稀薄,風起時更是迫得人無法呼,刺骨的冷讓原本穿得就單薄旅人瑟瑟發抖。
這羣長途跋涉的人們已經疲憊到了頂點,臉上一律是可怖的青紫,顯然是貧困的民,衣衫襤褸,手肘上膝蓋上的衣衫破處出已經凍得發白的肌膚。被尖利冰雪劃傷的地方本不出血來,只凍成了黑紫、翻卷開來,宛如小孩張開的小嘴,可怖異常。
筋疲力盡的旅人還沒有找到避風之處,風暴已經席捲而來,住了所有人的眼。淒厲的呼嘯聲中,四周一片恐怖的白,然而白風席捲而來的時候,彷彿有看不見的巨手攫住了這羣衣衫襤褸的行人,將他們從峭壁上拉扯下來。風呼嘯的間隙裏,只聽到幾聲慘呼,隊伍中體力不夠的人無法立足,紛紛如同紙片一般被捲起,向着雪山壁立的萬仞深淵中落下。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隊伍中有個嘶啞的聲音叫起來了,中氣十足,穿透了風暴送到各人耳邊“相互拉着身邊的人,站穩了!大風很快就會過去了!”他站在隊伍裏,微微一怔,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臉去——然而,什麼都看不見。
“快拉住!小心被…”耳邊忽然聽到有人説話,然後一隻礪的手伸了過來,不由分説地拉住了他的手。風呼嘯着把那個同行者下面的話抹去,然而那隻手卻是牢牢的握住他的手,用力得發疼,一樣冷得如同冰雪。
他甚至懶得轉頭看看身側是誰,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的表情,下意識回手去。
就在那個剎間,最猛烈的一波風轉瞬呼嘯着壓頂而來!身邊到處都是驚呼,每個人都立足不穩,連連倒退着。被夾在隊伍中,他也不得不跟着大家退了幾步,卻同時用力掙開了那個同伴的手,眉間閃過嫌惡的神。
“哎呀!”風呼嘯着掠過,耳邊傳來了近在咫尺的驚叫聲,赫然是那個漢子的聲音。他還來不及回頭,覺那隻被甩的手在瞬間加速離開他的手,順着劇烈的狂風而去。
“呀!救命!救——”那個人用盡了全力驚呼,然而聲音卻迅速隨風遠去。
他只是站在風雪中,動也沒動,聽着那個聲音遊絲一般斷在風雪裏,然後有些嫌惡的將右手用雪擦了,拍乾淨,重新袖在懷裏,毫不動容地站在人羣中。所有人都在慌亂恐懼地掙扎,抱成一團——漫天漫地紛卷的鵝大雪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沒有攀拉任何人、卻依舊在颶風中傲然孑立的人。
風終於在一陣狂嘯後離去,紛揚半天的雪也漸漸落下,視線重新清晰起來。然而一行人中,轉瞬已經去了大半。
“到了山便是如此,只怕能活着到達天闕的、不會再有幾個了吧?”他心裏驀然微微冷笑了一聲,卻是隨着眾人的腳步繼續動着前進,找了一個避風的所在,停下歇息。
枯枝在雪地上划着,先是劃了一個圈,然後停了一下,在圓心點了一下。
風雪捲了進來,撲到臉上。他閉着眼睛,手在點下去的剎那有些微的顫抖。
是那裏…就是那裏吧?終於要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閉上眼的瞬間,他又看到那一襲白衣如同星一樣、從眼前直墜下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而,奇異的是墜落之人的臉反而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出來,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蒼白的臉上仰着,眼睛毫無生氣的看着他,手指伸出來幾乎要觸摸到他的臉——“蘇摩。”那枯萎花瓣一樣的嘴微微翕合,喚他。
“啪!”手下的枯枝驀然折斷,他睜開眼睛,然而深碧的瞳孔裏也是茫然空的神。他拉了拉風帽,將出的髮絲回帽兜裏去。
“噠-噠-噠”風在呼嘯,然而敲擊火石的聲音還是不斷傳入耳中,速度越來越急,伴隨着喃喃的咒罵聲。冒着大雪點火,半天還點不着,負責生火的鐵鍋李已經極度的不耐起來,大吼:“喂,誰過來幫一把?見鬼!”坐在他旁邊一行人裏沒有一個人出聲。這裏已經是慕士塔格雪山的半,長途跋涉剛剛結束,大家都累得彷彿全身散架。停下休息後,按照內部的分工,生火、挑乾糧,各自完成了份內的活兒,一羣衣衫襤褸飢寒迫的民立馬找了地兒躺下休息,等着開飯,哪裏還有餘力管旁人的閒事?
“一羣殺不盡的窮鬼。餓死你們!”鐵鍋李呸了一聲,咒罵着,繼續不懈地敲擊着火石。
他也沒有出聲,只是坐在山陰一個微微凹下去的雪窟裏,攏起手,將蘇諾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然而卻是不出聲的向着鐵鍋李那邊轉了一下頭——所有人都筋疲力盡的時候,也只有這個老頭還體力充足得可以罵人了…這個鐵鍋李,也是這次帶領大家翻越雪山去往雲荒洲的民頭兒。看來這個五十多歲漢人,只怕不簡單呢。
他想着,臉上卻絲毫不動聲,只是摸了摸懷中的阿諾。這一路下來,阿諾身上也已經冷得像冰塊了。他小心的將它護在口,身子盡力後仰、貼着雪窟,避開那如刀般割着臉的風雪。閉着眼睛、聽耳畔風雪的呼嘯聲瞬忽來去,覺因為長時間的跋涉、腳上彷彿有刀子在割。
——走了兩個月了,應該是快到天闕了吧?多少年了…沒有想到還有回來的一天——而且居然是和這一羣逃難的中州民一起來。
臉上有刺痛的覺,呼嘯的風雪彷彿刀子割開他的臉。
“大叔,你看看是不是火絨濕了?我這裏帶了火鐮,你看好不好使?”風雪裏,忽然響起了一個少女清脆的話,雪地上有簌簌的腳步聲。
“嚓!”一聲脆響,忽然間風雪裏也有熱湧起,火舌微微着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