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女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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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五的盂蘭盆會,跟着宗易學過茶道之後,豐臣秀吉的子寧寧親手端茶給小姑朝姬。
佐治向守秀正死後,朝姬始終未能釋懷,而寧寧以母親般的口吻不斷地勸説和開導她。寧寧説,不論怎麼哀傷,人死不能復生,不如想開點,改變心態,以關白之妹的身份愉快地活下去。
寧寧今年三十八歲,整天鬱鬱寡歡的朝姬比她大五歲。可是寧寧勸説時,並未因二人的年齡差距而產生不諧之。她十四歲時便嫁給了二十六歲的秀吉,從那以後,一直以嫂嫂的身份對待比她年長的朝。
在大坂城,寧寧被稱為西苑夫人,秀吉晉升為內大臣後,她正式被稱為北政所。七月十一,當宣佈秀吉就任關白一職時,她也成為從三品豐臣吉子了。人生真是恍然如夢。結婚的時候,新房就設在清洲偏僻處,新婚之夜是在稻草上鋪上薄被子度過的,而現在她竟然成了這雄偉的大坂城的西苑主人。他們夫婦的地位,遠比生前讓他們敬若神明的信長夫婦高了許多。秀吉初時被信長稱為猴子,如今已是關白大人,而他的子寧寧則是從三品北政所了。
勸説的,是當今世上最為幸運之人;被勸説的,是不幸之極的喪夫之人。儘管兩人境遇有天壤之別,寧寧還是非勸不可。這不是自私,她是在盡一個嫂嫂的責任,使這可憐的小姑不至於跌落到不可救藥的深淵。
“你整天這樣失魂落魄,大人和母親也心情不快,而且…”寧寧説着,看了看庭院外夕陽西下的天空“也與去世的向守的遺願相違。”朝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着寧寧。
“向守從來心裏裝着的都是天下人,才毅然作了痛苦的抉擇。現在為了不使他的血白,你要遵守婦道。我這麼説,你可能又要傷心落淚了。你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我才希望你重新認真地斟酌斟酌。若你違背了大人的意願,向守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嗎?”寧寧説着,又遞糕點給朝,卻看不起自己來:小姑依然無動於衷,也許在想着尋短見,可是,我還説得這麼認真!
説服人或責備人,應尋得恰當時機。如時機沒找對,非但沒有效果,甚至會令對方反。寧寧明知這一點,卻還是喋喋不休。
“夫人,她是不是絕了飲食,想隨向守去呢?侍女們説,她好像幾天沒吃東西啊!”寧寧的妹妹、淺野長政之屋屋曾悄悄説過。不只妹妹一個人這麼説,婆婆大政所也多次説起這令人擔心之事。
因此,寧寧才特意把朝姬安置在婆婆和自己都看得到的屋子裏,利用一切機會盡力勸説她。但寧寧畢竟也是個女人,忘不掉自己的快樂和得意,因此有時會任地表現出些許強硬。今她一意識到了這一點,就噤口了。
朝接過寧寧遞給她的茶,愁腸百結、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庭院裏的綠葉。過去的她,看起來一直比實際年齡小,可是現在——也可能是因為夏天人會瘦吧——她突然蒼老了許多。聽到寧寧的勸説,她心裏只想:又來了!
“朝夫人!”
“嗯!”
“我好像惹你生氣了。你知道嗎,人都有無可奈何之事。我打算乾脆地把你的想法和情形告訴大人!”朝收回視線,看着寧寧,悲傷地嘆息:“有何用?”
“你説大人不會在意?”
“是的,我兄長現在與以前大不一樣了。”寧寧特意用低沉而柔和的聲音説道:“不管怎麼説,他是關白啊。”
“既然如此,隨便他…我什麼也不想説。可是,人總會有些病痛。”
“你不是沒有什麼病痛嗎?”寧寧故意順着她。
“唉!我乾脆請求兄長,讓我去有馬温泉住些時候吧!”寧寧知道丈夫不急於談朝的婚事,是因妹妹太過傷心了,因此必須儘快想出好辦法才是。她聽説家康那邊已同意了,據石川數正説,隨時可以成親。可是朝姬若長此以往,就有些麻煩。
“好,去温泉住些子!母親也一起去,我們三人去有馬散散心,你的心情定會好起來。”然而,朝卻不置可否。她黯然地把茶杯放下,心不在焉地望着庭院。
寧寧恨透了自己。她想做關白秀吉的賢內助,這種念頭遠遠勝過她作為女人的同情心。她很是清楚,自己是多麼想説服朝姬。但她內心雖在道歉,卻是不肯後退半步,這就是她的情。
在秀吉當上關白時,世人馬上為寧寧取了個綽號——女關白。她在任何人的面前對秀吉都不讓步,經常在下人面前,嚴肅地對秀吉道:“稻草做婚牀的事,您忘了?”這是巧妙的説笑,秀吉絕不會動怒。信長公夫人——傲慢的濃夫人,都誇讚前田利家夫人阿松和秀吉夫人寧寧是恨不生為男兒身的女子。這樣聰慧的女子是懂得怎樣征服朝的心的,而且要勉強自己去做,因為她須遵循丈夫的意志。
“嗯,温泉好啊。”寧寧又探出身“你若同意,我馬上去請求大人。”
“不!我哪兒也不想去!”
“啊,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寧寧明明知道朝不會同意,不過是想找個話題罷了“有馬比大坂涼得多,儘早把身體養好,神好了,想做什麼都行。若想説什麼不敢説,想做什麼不敢做,一直委屈自己,只會愈來愈痛苦。不要説隨了他,你也可以拿出自己的主意嘛。”
“嫂嫂!我不想按兄長的意思去做。”
“那麼,你説隨便他,是指…”
“我本就不想活了!”
“啊?”寧寧故意誇張地大叫,佯裝甚是驚訝,其實她早已知道朝的心思了“唉!不可隨便説這種話,會把母親嚇壞的。不過,請説清楚,為何一定要走那絕路?”
“不想再增添恥辱。另外,德川大人若聽説我死了,也會輕鬆了。這種年紀嫁過去…而且,又不是衷心讓我們幸福,只是派我過去,令德川大人放鬆警惕,再伺機滅了他。明知其惡而為之,朝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