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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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帝聞説半晌無語:看來,這個王軌果然忠心耿直不同於齊王,齊王是恨怒而死;而王軌直到臨死之前,仍舊平靜謝恩、甘心受死…
仇敵盡除,宣帝望着外面空寂的廊廡台閣,惚惚然竟若有所失…
楊堅第二天便入宮覲見宣帝。
君臣二人互道了辛苦並寒喧過後,穿戴甚厚的楊堅強抑不住地不時吼吼咳一陣。宣帝見楊堅臉
臘黃、鼻
涕
的模樣,忙問是不是路上着了涼?便催他先回府休息,又令宮監去傳御醫,命到隋公府診治,又反覆囑咐楊堅回府後先安心養病,待身子康復後再上朝覆命。
楊堅趕忙謝恩出宮。
孰知回府後,竟一頭病倒在牀,再起不來身了。
因楊堅此番回京後更不比往,既為後父、又是新晉的朝廷大司馬,赫赫新貴,分明是宣帝的首要輔臣。此時滿朝文武都得知他回京途中患了重傷風,眼下在府中卧牀不起的實情。
眾人聞訊爭先恐後地一齊前來探看,一時間車馬盈門,得隋公府比前年娶小兒子媳婦那會兒還熱鬧。
獨孤氏和往一樣謙和親切,一面忙着令下人上果點、泡茶,一面卻以楊堅發熱畏寒、病症轉重為由,也不讓人近前與楊堅説話,只讓前來探訪的客人躡手躡腳地隔着幔子往裏打量:眾人見楊堅蒙着厚厚的被子,屋內攏着旺旺的大火盆子。一旁有一個小炭爐內正煎着湯藥,滿屋子都飄着濃濃的藥香氣。裏面只有一個丫頭一聲不響地守在藥鍋旁。
眾人雖不得與楊堅搭話問候,卻清知獨孤氏在隋公府是大當家的,便紛紛囑咐了一番,説了會兒請獨孤氏好好照顧病人等閒話,然後才依依不捨地先後離去。
如此,總算過了一段清靜悠閒的子。
宣帝當初下山時,慧忍就曾事先待,宣帝遇毒後內傷尚未痊癒,因而一是不可過度
勞,二是要潛心修復;如今,宣帝萬不料忽遭父皇崩歿,悲痛之外,又加上繼位以來軍國諸事的萬機繁勞,遂驟然引發了五內迸亂。往
鬱積在內的一些餘毒竟致重新侵入血脈。如此,因內熱過盛而灼傷了肝脾,致使
情也一反往
的温軟,為人處事竟是一天比一天急躁易怒起來。
有時冷靜下來,宣帝念及齊王一家老少數口之死時,畢竟同為宇文氏骨,便會有些不安襲上心來;然而再憶及當年所受的諸般屈辱,一時又咬牙切齒起來。遂連想到齊王雖除,然而齊王的頭號死黨郯國公王軌眼下卻仍舊擁兵駐守一方,但又覺得憂恐不安起來。
鄭譯道:“陛下,莫非還有什麼不得排解的煩憂麼?”宣帝嘆氣道:“往,烏丸軌雖屢屢加害於朕,可他畢竟為大周國家朝廷屢建奇功。朕若為私仇殺他,着實顧慮他畢竟是高祖多年的忠臣,恐因此遭致物議。可是,當年他極盡陷害朕之諸事,朕即令不殺他,他也未必會
念朕的寬厚。只怕終究還會怨而生變,故此煩惱。”鄭譯道:“陛下,臣也一向佩服郯國公的雄才奇略。可是若説他是大周的忠臣良弼和百戰功勳,臣卻不以為然。”
“哦?此話怎講?”宣帝疑惑地望着鄭譯。
“陛下,當年烏丸軌與南陳八萬水陸大軍彭城之戰中,廣貼布,收購民間千具鐵輪萬丈鐵索,貫鎖沉水、截斷清
,以奇謀陷南朝常勝將軍吳明徹數萬兵馬盡沒清水,何其奇才大略啊!可是遙想吐谷渾之戰中,有着如此雄才奇略的烏丸大將軍,宇文孝伯同受先皇之命,總理一切兵事的進退,怎麼近萬大軍在大漠延耽數月,為何竟會不見敵國吐族一兵一騎而落個無功返國的?”鄭譯説。
宣帝道:“吐谷渾之挫,怪朕初出茅廬,既不知輕重,也不諳將兵之策。”鄭譯道:“若説陛下不知將兵,時不久後,陛下再次西北征討,聞聽身邊的左右輔將也不過是
本就不曾知名的微職將軍,為何竟能屢屢大捷?陛下,當年西吐之辱,果然因鄭某在營中演練陣曲,才導致的西伐大軍不得勝敵嗎?”宣帝揮揮手:“與鄭大夫無關,是朕陣前輕敵之故。”
“陛下,非也!當年吐谷渾一戰無功而返,臣等雖有輕敵之責,但烏丸軌他們卻把臣與他個人之間的恩怨衝突,轉怒於陛下。當年之事,烏丸軌不止有辱聖命,更是誤國欺君!忠良之臣,怎麼會做有意使戰事無功而返,且加罪幼主,並不惜以個人挾私之輕,延誤社稷江山之重,有愧先祖重託期望之事來?”鄭譯的話驟然驚醒了武帝!
往宣帝也時常思量此事:自己率大軍西討,軍駐數月無功而返,自己被父皇當眾罰杖、身受屈辱其實也算不得什麼。要緊的是,烏丸軌和孝伯二人身為朝廷重臣、高祖左右親腹,受高祖重託和朝廷大任,身兼國家江山和輔佐幼主之要命,輔佐自己第一次臨敵國、歷兵事、歷武功,末了竟因與鄭譯的個人衝突,誤兵事而陷幼主,單此一條,其實便是萬死不赦的欺君瀆職大罪了!
舊的屈辱和創痛重新沉浮,宣帝的臉漸漸蒼白起來,眼中開始浮起陰鬱之火,卻沉默不語着。
“捋須之事,陛下可曾聽説過?”鄭譯又問。
“捋須?捋什麼須?”宣帝不解地望着鄭譯。
“臣近聞聽,當年陛下在御苑壽宴左右大臣,烏丸軌借酒醉移至先祖身邊,當着眾臣的面捋着先祖的鬍鬚説,‘咳!可愛好老公,只恨後嗣太弱啊’。此事,莫非陛下未曾聽説?”宣帝的臉開始青紫起來:“竟有此事?”
“當時有好幾位老臣在場,臣豈敢信口胡言?”
“臣!竟敢如此猖獗!若非父皇當年對朕父子情深,朕哪裏還有今天?”宣帝抖着嘴
説。
自誅殺齊王之後,宣帝其實已不想再誅殺他人了。眼下之大周,西北部落對中夏年年侵擾掠襲,南朝陳國也一直伺機以待。王軌、神舉和孝伯個個文韜武略、智勇雙全,確是大周不可多得的龍虎之將。然而,驀然記起舊事,令他不住重新湧起盡除宿敵的心思…
鄭譯繼續説:“陛下固然有惜才之心,只怕那郯國公未必珍重陛下的這份寬厚。自古以來,哪一朝的江山社稷不是斷送在所謂的曠世武勳手中?他們功大蓋主,又原為黨朋,始終於陛下心存嫉恨,臣只怕,早晚會從他們那裏生出事端來!”宣帝沉道:“如此,即令朕不殺烏丸軌,烏丸軌遲早也必生反變?”鄭譯道:“陛下,臣以為,治國用臣,長久之計寧可用平凡之輩,上德之人;決不用奇略之才,下德之人;陛下若存婦人之仁,恐怕釀成大患。”宣帝默默無語,當晚,整整碾轉反側了大半夜也未曾入睡…
第二天下朝後,令鄭譯召幾位內史一齊進殿,當眾詔布上大夫王軌諸般罪名,並命內史杜虔信等人立即擬敕:即刻詔敕斬殺烏丸軌。
孰知,中大夫元巖、巖復繼和東宮早年的侍讀顏之儀等人一聞聽宣帝要擬詔誅殺王軌,俱都大驚失,眾人一齊叩跪在地,反覆述説眼下大周強鄰四敵、南北未一,南朝陳國幾
進犯,唯因有王軌把守而不敢輕動。懇求諫勸宣帝不可妄殺忠良、冷了人心。
巖復繼更是垂淚巾、三拜三進,反覆叩首懇求宣帝饒過王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