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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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貌雖是醜陋可布,可那氣定神閒的姿態,不同於一般青衣侍衞,不卑不亢,談吐亦不俗,身上有股無形的懾人威嚴。
冷宮之中竟藏着這般深不可測的人,莫怪金梁國如此強盛,能一再傾滅他國,成為一方霸權。
扯笑笑,洛瓊英眨眨美目,攏緊了身上的大氅,起身離去,卻在回身之際,手腕冷不防地一緊。
她訝然回眸,上那張醜疤滿布的面龐,被他大掌圈住的腕有些燙,莫名教她心慌。
“放開。”見她眉尖蹙緊,他隨即鬆開手掌,在心中暗暗一笑。
“姑娘莫慌,我只是想問姑娘的名字,與姑娘個朋友。”
“朋友?”她有些訝異,隨即又笑開了秀美如花的嬌顏,自我調侃地道:“想不到我竟然有機會在這裏結識朋友。”
“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身分寒微。”黑暗中,他的眸光灼亮如火炬,令她片刻閃了神。
敝了,他那雙眼…總覺得異常悉,怎會跟嚴雋的眼神如此肖像?
思緒一轉,她不嘲諷自己,莫非是連着數,被嚴雋的異常舉動得腦袋發暈,竟然把冷宮侍衞與尊貴無比的帝王聯想作一塊兒,真是可笑至極。
洛瓊英輕輕搖動螓首,嘴角上翹。這一夜,是她來到金梁國之後,與旁人説最多話的一次。
這個男子雖然面貌醜陋可布,身上卻有一股教人安心的氣息,否則她也不會輕易卸下心防,同他談這麼多。
“風。”她微笑,決定他這個朋友。
“我的名字是風。”他眸光一閃,笑意攀上嘴角。
“沒有姓氏?”她微笑搖頭。
“沒有,就叫風。”風聆月,逍遙自在,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心願。
“在下秦悦。”他微微一笑,雙手抱拳。
“夜深了,我得回去了。”她輕輕頷首,抬眼睞向越發深沉的夜。
“夜深路黑,姑娘走好。”嚴雋佇立在水榭中,目送那抹月牙身影一步步往遠處走,如一朵飄入皇城的雪白瓊花,曼妙嬌婷。
驀地,她似是想起什麼,抑或是忘了什麼,腳下一頓,月牙大氅隨風飄揚,懸着一彎淺笑的嬌顏緩緩回眸,對他揚揚手,笑容映着皎皎月,無盡的光華目。
他一怔,口如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拍擊,看着她如花初綻的笑靨,眸中轉的光彩,餘留着香氣的手掌心不由得深深攢緊。
若是真要説,真正牽動他心魂的,是她笑容底下的純淨自然。
自小生長於明爭暗鬥的皇宮,女子的心機巧詐,他早已見多。看似巧笑倩兮,實則藏在粉黛之下的,卻是步步算計,機關算盡。
正因明白此理,他對後宮妃嬪概無興致,再美再媚也牽不動他的心。
然而,方才她那一笑,只帶純粹的善意,無半分心機謀略,而是真心實意,未有半點虛假之。
諷剌的是,那笑,她卻是給了面貌醜陋的冷宮侍衞,不是金梁帝王,她的丈夫。
他扮成秦悦來試探,反被暗敵一記純淨的笑靨擊中心絃,究竟該惱還是該笑?
閉了閉眼,嚴雋試着平息口因她而起的騷動,並在心底輕道:那女人,是他亟撇離的傻子皇后,亦是在暗裏與他作梗智斗的暗敵。
可他的心,卻在這霧濛的深沉夜裏,不受控制悄然遺落…
洛瓊英今一連被嚴雋折騰了數回,一下陪着用膳,一會兒他又遣了宮人來玉寧宮,耍懸絲傀儡讓她看,貌似心情大好的模樣。
到了夜裏便犯懶,索又同上回一樣,趁着守殿門的宮人打盹兒時,獨自一人來到與玉寧宮相接的廢棄小圜。
出間的玉笛,吹奏了一首《月華清》,不一會兒,就見頗通人的華方振翅飛至。
她傭懶地坐在長階上,解下信條,仔細詳讀內容,片刻後,小臉惱怒的泛紅。
莫怪嚴雋今一臉如沐風,他竟一連破了她前些天獻給東祁主帥的兵陣。
信條上清楚寫道,此次金梁大兵由帝王親自下令指引,表面上假裝退兵,私下遣人裝成巫覡,潛入東祁的牧雨城內,四處散播危言,得人心惶惶,軍心渙散,然後金梁大軍再兵分三路包抄整座城。
一場圍城之戰,贏來全不費功夫。
“此人真是可惡!”洛瓊英喃喃低罵,臉上除了怒氣,卻也添了一絲佩服。
嚴雋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分明是衝着聆月軍師來。
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聰明才智、雄心謀略,放眼天下,能出其右的,恐怕寥寥無幾。
倘若他不是她嫁入這座金囚牢的金梁帝王,或許她早已…洛瓊英掩下長睫,心頭微微悸動。
不,她怎能對他起了那樣的心思?他可是害她受困於此的罪魁禍首,是與她相鬥的敵人,她必須厭惡他,應該狠狠的唾棄他才是。
洛瓊英兀自苦惱着,秀美的小臉甚是矛盾,未曾察覺不遠處的松柏之後,有道傲岸拔長的身影靜靜佇立。
黑暗中,俊美的面龐清晰可見笑意,鳳目彎彎,薄上挑,他確實心情大好。
上回金梁大軍敗給了他的皇后,這回總算扳回一城,他心中的喜意自是不在話下,如今還能親眼見到她托腮苦惱的可愛模樣,先前壓在心上的鬱火頓時全消。
鳳目含着融融笑意,看着荒園中的洛瓊英一臉氣餒,連回信都省了,抱起華方往夜空一放,紅的鳥影遂振翅飛遠。
靜待片刻後,嚴雋才帶着微笑,徐緩步入荒廢的小園,還故意踩碎了一枯枝,製造出聲響。
隻手托腮的洛瓊英一震,循聲望去,懶洋洋的眸光霎時一僵。
嚴雋!怎麼會是他?
望着身穿一襲玄黑長袍的頎長人影越走越近,她不心慌,不必偽裝,嗓音自然結結巴巴地:“陛、陛下怎麼會來這裏?”
“夜裏睡不着,所以朕出來走走,想不到這麼巧,會在這裏碰上朕的皇后。”溶溶夜中,那張俊美的面龐如玉温潤,那淺淺一笑,猶如夏花盛開,勾人心魂。
連以來,兩人幾乎天天都要見上無數次的面,相處的時間一長,她縱然再如何圍高心防,也甚難對他的温柔之舉無動於衷。
其實,嫁給他的這兩年,雖然只在冊封大典上見過他一面,然則,兩年時光中,她藉由聆月軍師的身分,透過用兵遣將,在戰場上鬥智鬥謀,雖未近身接觸,但是這一番纏鬥,加上深居後宮,藉宮人之口,聽着他如何建立偉業,她對他這個人,並非全然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