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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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园中规矩,她既说出“主子受用才是要紧”这等话来,便是调笑,也不好一味辞的,只好尴尬讪笑。王夫人见晴雯似不是虚辞,也就罢了,又一思量道:“既如此,就依着晴姑娘,给丫头才好。”晴雯知这虽非王夫人所出,但自元入、贾珠亡故之后,王夫人膝下寂寞,想来待之如同亲女,此刻尚在罪中,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自己久待不便,便又说两句闲话,便要辞了出来,王夫人便道:“如今丫头这里,主子即没有发落,总不好再罪惜丫头的,小姑娘家家,既是主子说了要进学修艺,老不去学里怎么成。我想着,今儿天气好,想来媳妇那里学塾里今儿也要开学念书的……惜丫头还是去的妥帖……晴姑娘就带惜丫头出去,叫入画带伴着去稻香村才好,我和丫头坐坐……可好?”晴雯听她说着,又带出昔里称呼里,“丫头”
“惜丫头”也就罢了,这“媳妇”一声却是称呼李纨,未免就不妥帖,只是想想李纨其时贵为小姐,虽然主子招幸不多,但是位份却远较王夫人尊贵,却如何忘记了昔乃是儿媳,也是可怜可叹。她也不带出来,只笑道“太太只是客气。说哪里话来,我一般儿还是昔年里丫鬟,四姑娘依旧是主子,既在这里了,哪里有害要寻其他丫鬟带的,我自伴四姑娘过去就是了,哪里就走大了脚……”。
王夫人便命惜随着晴雯要出来,忽得想起一事,又道:“姑娘少等等”,从里头柜子里取得一个描银线的锦缎包裹来,只道:“有几件衣裳,是给学里姑娘们替换的,既然去媳妇那里,一并带去却不更妥当?”晴雯忙应了,提了那包裹,便携着惜出来。她到底也不敢马虎怠慢,还去房里寻了入画,叫带着书张纸墨,又唤了使的丫头跟着,往稻香村去。
她自昨儿之事,更添了小心,仿佛心中有鬼,看园子里条条小路,座座轻桥,斑斑树影,亭台,都是仿佛有鬼一般,小心瞧着,只敢从大路走,回头看看领着的一行小女孩儿,也是好笑。
这惜年方十二岁,正是女儿家花骨朵儿将开未开之年纪,只是自小子恬淡安静,乍一看是个一般的儒弱子,其实骨子里却是聪慧的,凡是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都学习颇为顺手,府里都夸有昔年元之才;连那诗书经文也读些个,只是长辈们拘着,怕学了那些老庄佛经,移了子,不让多读罢了。自入园子,接来同住,说起来是贾府小姐辈里年龄最小的,众人难免怜她未享多少千金小姐福气,小小年龄,幼稚闺阁,就要沦为奴,虽然年纪这般小,也不知主人弘昼怎么想,但是真要一时兴致来了要时,哪怕身子未曾长成,也只能拼死供弘昼罢了。众人怜她,越发待她好。那宝钗教画,黛玉说诗,湘云授字,偏她最去妙玉处学琴听经,此刻自然也由得她了。只是心里暗想着自己这妹妹总有一要供主人玩身子,虽然心中疼怜她也是无奈,就怕她随了妙玉的情一发青灯古佛的冰冷,就刻意儿一味打扮她,此刻瞧她,身上穿一身粉绿绣月季纹的套头小棉袄,颈领处却是用丝纱垒成几朵团花,脖领上还围着条灰鼠的围脖,下身一条却不穿裙子,想是怕她冷了,穿了一条软绵的素月薄棉贴,头上如同往常一般用丝带挽个团花的珮两颗珍珠,最外头披一件垂落樱的缎子披风。再细瞧时却又觉着些古怪,原来这惜论身形不似,其实略为单薄,如今却因为那小脸蛋儿寒风里一催,略略有些两腮添红,被那围脖捧着如同个果儿,披风里一隐一现两条腿儿,在那薄棉贴包裹下倒反而显得有些软软得如同天然一条曲线捏就,更因为那披风似是大人款式,她身形还不够高,那一小半截披风倒是洒在地上,再配合着她素常在头顶扎得丝花,一并儿瞧着,倒是少了一些清减,多了几分粉嘟嘟的瓷娃娃一般的可。
晴雯也是魔由心生,竟也不知如何,忍耐不住偷偷看一眼惜前,却只是轻轻微微坟起一道小小的弧度,再偷偷看一眼她那棉包裹下的两腿之间,心下居然又是一阵说不清的恼怒:“这般小女孩儿,哪世里做了孽,投胎到这人家里来……若是二姑娘的事情不善,给连着一起发落了……这等侯门家身子未曾长成的小幼女……那边疆的兵丁能受用一番……真不知要折磨成什么样子……她年龄这么小,只怕立时就死了还是福气呢……”想到这里,又惊觉自己其实是想起昨儿冯紫英吓唬自己的话来,一时不由又恼又恨,怎么自己被个贼强暴污,非但不曾举发捉拿他,还时时刻刻想着他一言一行呢,岂非冤孽。
只想分了自己神,再不想此事,又不由好奇心起,想着王夫人如何巴巴还要给李纨学里送衣裳去,那学里女孩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如何还缺替换衣裳。这心念一起,便忍耐不住,装作没事人一般,将那包裹略略解一条小,瞧进去,却也一时痴了,原来里头也没甚么,只是十来条小巧可、纯白之女儿家内,那软绵薄透、样式巧玲珑却亦罢了,只是尺寸俱是如此窄小,怎么瞧着也是十来岁小女孩家穿的。她一看一思之下,竟然没来由又是羞又是恼,想来这等小女孩家贴身衣衫,当此之世都是草草制的,而这几件一雪白,看着绵软轻薄,其实颇为难得,似是至纯清秀、童真可之意;只是此时天下小女孩家贴身衣衫不用这等细工巧制,实是“无人瞧见”;可怜只有这大观园里,居然心置办来,还不是为着或者一时弘昼兴起,万一要褪学中几个幼女衣衫,瞧见了这等内,好增添喜,这特特叫替李纨带来,又有何等心思?可叹学中女孩子个个未曾成年,连身子都未长成,长辈已是无可奈何,含羞忍辱,居然替她们备起了这等贴身衣衫来取悦主人了。论起来惜、巧姐、宝琴都是王夫人之至亲晚辈,真不知她筹备裁制这等小儿时,究竟是何等哀伤凄凉、悲辱痛绝了。如此想来,自己这主子,特特命王夫人执掌这“绣衿馆”,竟也是风月心思,用极了辱之意。
想到此节,这晴雯再看看身后活泼可之惜。虽往并无十分情分,此刻真是鼻眼儿一酸,几缀下泪来,才知自家虽是时运不济,遭辱被,却知自己昔之主妇太太、千金小姐,其实一般儿是可怜可叹,论其心头之辱,这身份差异之下,其实是更胜几分的。
正想着,眼见已到了稻香村外,预知后事如何,请候下文书分解这真是:富也罢时穷也罢贵亦是空是空若是山河动摇变何人不堕轮回中第六十八回:娇妃子韵戏弱小姑,贤李纨尺笞贾惜却说晴雯伴携这惜主仆,一路亦是胡思想,步下痴痴摇摇,也不辨时分,却到底还是到了稻香村。稻香村里掌事奴儿本名素云,却在里头伺候,外头只有个小丫鬟素梅,见是惜晴雯,便引着到了院子里。
原来昔年敕造大观园,督造者老夫子山子野,本意将此处造就所谓“朱楼环绕杏花村”之返古归农之意,院子外头栽有几百株杏花,那花开时节,漫漫无际,遥幽静远,真似火蒸霞一般。再一旁栽些农家扶木,如桑,榆,槿,柘,篱笆外更有一四楞土井,桔槔辘轱灌溉之属,也少少种些菜蔬果品,取个农桑意头。后来依着贾政主意,又做一酒幌,依着村庄样式挂在外头,更养些鹅、鸭、类与之相称。值元归省,只因黛玉“一畦韭绿,十里稻花香”一句雅致,便将此处赐名“稻香村”,那贾府上下,自然要上逞其意,便在外头种些香稻。其实这园子虽大,但仅此一处,到底不过几何方圆,种这等农家作物尤其稻谷一类,又能有几亩几渠,不过是穿凿附会,不伦不类。可笑朝廷世人皆是如此,贵人信口一言,下头阿谀奉承,百般丑态,只图巴结,真正是做了官,便做不得人了。只后来元命解封园林,本是要叫府里姐妹们进去住,再后来弘昼圈大观园,收为自己行,种稻子这等荒唐事体,自然再没人作来,连那酒幌,也早是不知所踪。
晴雯自领着惜,进到院子里头,才是要往内室去,却哪成想,里头一身裙钗环、两个丫鬟前头引路、李纨带着李玟、李琦、宝琴、巧姐后头送着,居然是情妃可卿走了出来。晴雯忙携着惜在一边墩身万福,口中只道:“妃子安好。”可卿抬头见是她二人,笑一笑,似有过问之意。晴雯便不等她开口垂询,便低了头道:“是……是袭人姐姐说,今儿天气好,四姑娘也还该来读读书才是,命我领四姑娘过来,可巧遇见妃子,就便给妃子请安才好。”惜也是款款万福,只口中娇音淡淡的,也不过多问候,只称呼个:“妃子安好。”可卿似有心事,也不说旁的,倒笑一笑,上前扶起惜,回头对李纨道:“你莫送了,我这就去了”,咯咯一笑,又道:“我昔年里若有你这么个姐姐,能多多教教读书,只怕如今还多几分文采呢。真难为你一片心教养这几个孩子了……”李纨恭谨淡笑、敛容低眉道:“妃子您言重了。”可卿转过头,看看惜,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伸手过去,在惜那被外头寒风催得红扑扑的脸蛋上轻轻抚了一下,又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惜丫头如今越来越水灵了,今儿也穿得漂亮衣裳,倒看着有几分你三姐姐品格儿。这几可难为你了,凤姐姐安排你在怡红院里先住着,可还缺什么,凤丫头要忙,差人回了我去就好。”惜却是神恍惚,凝着小脸蛋,垂了脸,倒是略略躲开可卿的手指,口中称道:“是。二姐姐教我安分守时,我努力学习就是了……就是妙玉姐姐的话,凡事皆有因果,是孽便不是缘,求则失,忘则得,哪里就敢一味烦着妃子们要这个那个……”可卿闻这小大人话不由一愣,又是噗嗤一笑,道:“连说话也是开始像你三姐姐起来,啧啧,是你李姐姐教得好,还是你二姐姐养得好,真正是越来越难得的人才……”说着,居然又伸手,在惜那可的顶心那团花丝绒结上拍了拍以示亲切。哪知见惜又是要扭头躲闪,她眉尖一挑,只道:“你躲个什么,想是如今园子里人人都瞧我失了势,不把我当妃子了……”惜一唬,果然不敢再动,若说年纪,她比可卿还小着十岁,都似乎差了一辈人,其实可卿乃是贾珍之儿媳,贾蓉之室,若论起辈分来,可卿倒要叫她一声小姑姑才好。只是惜生母早亡,父亲又其实差了好几十岁,暮年更只一味在道观里胡混求长生,她自小便接在西边荣府里和一起住着教养,与宁府诸人并不亲厚,何况可卿于她如今伦常有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