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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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近乎无边无际的长河,长河之中无水,尽是彩各异的细微砂砾,那宽阔长河无限广阔,不知受什么力量牵引,川不息地向前崩腾着。
叶临渊在某一颗微小如尘的砂砾中醒来。
他一身白衣素净,身边一个湖衣衫的紫发女子盘膝坐着,对着他嫣然一笑。
叶临渊牵着她的手,洒然一笑,道:「临渊羡鱼,今终于得见深渊。」夏浅斟灵犀一动,会心而笑,楚楚嫣然。
那粒渺小的砂砾破开之时,整条大河已是入海之渎,长河尽头,虚无缥缈,无数星辰高悬天幕,其间火光如,吐明灭,星璇列次,犹似涡轮,星海浮尘,如斑斑锈迹,举目漆暗,深邃不可知。
那条宽广连绵,如巨龙蛰伏的长河到此处,也显得无比渺小,如世间的花开花落般不起眼。
叶临渊望着那片广袤虚空,轻声叹息:「魂归星海,终究不过人们美好的愿景,事实上大道无情,宇宙无限,天地至理客观而冷漠,我们存在世间,看似穿越了重重叠叠的囚笼枷锁,实际上也不过是与那亘古不变的规律做一个妥协罢了。」夏浅斟浅浅一笑,道:「许多人走到大道尽头,或许都会作此观想。」叶临渊俯下身,捧起一握砂砾,七彩的沙子自指间泻而下,落如细雪,他无奈道:「人力有限,苍天无眼,纵使经历三万年千秋,将世事炎凉翻覆千遍,最终逃过了儿女私情,七情六,也不过是落到了一个更大的囚牢罢了,反反复复,超不得。」夏浅斟牵着他的手,如趟水过河般陪着他缓缓前行,她轻声道:「所以许多人修力不成,便开始静而修心。」叶临渊点点头:「有人察万事万物如秋毫,世事明,人情练达,有人渐老渐成,从心所,行事不羁又在规矩之内,有人晓天地规律,却太上忘情,生而为人却形同草木,千万年来,无数往圣先贤立论立言,皆有大道理,只是即使所有的人类学说加起来,放到这片广袤虚空,都显得这般不住考量啊。」
「年轻时,我曾想过一剑破万法,开山断水,降妖镇魔,人间无敌之后仗剑飞升,周而复始,直至成就大道。」夏浅斟明白他的心思,道:「所以这本金书的结尾,那一位要给你看这幕域外虚景,打消你出剑的念头。」叶临渊笑道:「也枉费他百般心机算计我,但事实上,七年之前我便想明白了,既然生于人间,何必断情断念,我出剑无碍本心,纵是这方虚境寰宇又如何呢?」夏浅斟婉然一笑,握紧了他的手,依偎在他的肩头,道:「总之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便是了。」叶临渊将她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河奔腾不息,相拥的男女冲入那片星辰漂浮的海洋里,雪白的衣衫与湖的裙袂纠振,不见了踪影。
圣女中,翻书声哗哗响起,金光如闪电乍破,照亮四壁,又顷刻暗沉。
池莲花尽数盛开,如水面铺云。
浮屿之外,风雪急转,云海自中心分开,如被一剑劈成两半。
叶临渊缓缓睁开眼,眼眸低沉,如临崖观渊。
夏浅斟同样睁开了眼,她慵懒地伸了个,衣衫半开,酥半,她醒来之后便靠在了叶临渊衣襟敞开的膛上,如神女醉酒熏熏然。
「接下来做什么?」夏浅斟问。
叶临渊毫不犹豫道:「取剑,杀妖。」夏浅斟嫣然笑问:「万年幻境,竟未能影响你丝毫?」叶临渊道:「我始终活下当下,不曾陷入,谈何执?」夏浅斟再问:「那若是你的人生可以重来呢?」叶临渊想了片刻,道:「我可能会活成他如今的样子,也可能还是这般样子。」
「但都是我。」……
林玄言纵剑河山,须臾千里,却始终未能找到裴语涵的踪迹,转眼时近黄昏,大雪渐止,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东岭下的一座小城中。
天青的屋瓦斑驳古旧,覆着霜雪,被渐渐亮起的灯火环绕着,大街上人影稀稀落落,干净的雪地一片茫茫,偶有脚印。
他从南门入城,缓缓踱步,走过了许多弯弯折折的巷,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条年份古老的长街,在他的记忆里,他曾在这里遇到过一个落魄可怜,自称是赔钱货的小女孩,那是差不多的时节,差不多的雪夜。
林玄言在巷子外徘徊片刻,忽然闻见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是长街外新开的一家骨头汤店,此刻正是客人正多之时,馥郁的香味隔了很远依旧勾人食,纵使林玄言这般的修道之人依旧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他卷开店前的帘子,走了进去,点了一大碗排骨冬瓜汤。
店里桌椅紧张,他便与一对年轻的侠侣并了一桌,那男子眉目英气,衣着素朴,一柄长剑搁在桌上,女子则是一身红衣袄,刘海齐眉,秀气漂亮。
不多时,一个绘着青花侍女的大碗端了上来,碗中汤汁快已快漫上碗沿,那香味浓郁的骨头汤上覆着翠绿的葱花,正腾腾地冒着热气。
此刻他以术法易容,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普通客人。
在失昼城三年,堪称茹饮血的三年,他也偶然会怀念起轩辕王朝的美味,纵然他早已无需饮食,吐纳天地灵气便可存活,但渡尽劫波之后尝到故乡饭菜,始终是种难得的享受。
同桌的那一对年轻侠侣对着这位「晚辈」善意地笑了笑,聊了一番门户师承和江湖趣闻,林玄言也觉得有趣,在等骨头汤变温之际,与他们聊了一会。
林玄言一眼便能看穿,眼前的年轻人不过是一对三境的侠侣罢了,但是世间能修行的人都是万里挑一,他们虽是普通境界,但在普通的小江湖里,也算得上是一对大侠了。
两人聊的多是一些江湖大事,关于哪里又崛起了年轻的天才,哪里又有恶霸兴风作,聊的最多的,还是关于最近颁布的新律,男子唉声叹气道,再过一段时间,入城之后佩剑的长度就都有限制了,走马仗剑都成了奢侈。
一聊到这位传说中的女子剑仙,那微红袄女子便神跃跃,她说起最近许多臣横死家中,许多教会掌教被飞剑刺杀,而这些事情,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许多人都猜测,是那位剑宗的,传中已经迈入了通圣境界的女剑仙作为,是为新律造势。
飞剑千里取人头颅,对于江湖中的普通修士终究太过遥远,而关于通圣这个境界的说法,也是最近才渐渐传开,过往许多小修士,只知九境之上有个化境,以为化境便是修行的顶峰了。
接着他们又开始聊起通圣一剑到底有多强。
那红袄女子认为,通圣一剑少说能毁去好几座房屋。那男子便嗤笑她道行太浅不敢想,他觉得通圣一剑能将一座没有大阵庇护的城墙斩破。红袄女子蹙眉反驳,觉得以人力挥剑,怎么可能达到摧城的地步。
林玄言在一旁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汤,笑而不语。
那一对年轻侠侣还未这事小吵了起来,谁也说不服谁,那红袄女子忽然望向林玄言,道:「嗯……这位小哥,我看你身姿稳健,坐姿拔,想必也是习武之人,你来说说你觉得通圣之人一剑有多少威力。」林玄言瞪大了眼睛,一时语。
红袄女子也觉得自己是难为对方了,对方显然是还未登堂入室的修行者,哪里能知道这些呢。
林玄言喝了口汤,沉片刻,不确定道:「一剑摧毁一整座……小城,应该不在话下吧?」男子瞪大了眼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少年人果然年少轻狂,虽说一剑摧城有些荒谬,但是能有此想说明你心不错,敢说敢想,将来修行路上定能走能比我们远!」林玄言心想我这还是兜着说的,他只好附和笑道:「承这位兄弟吉言了。」骨头汤喝了一半,店家又上了酒,林玄言已经许久年未曾饮酒,委婉退拒,那一对侠侣都是好酒之人,对饮了起来,酒至半酣,男子忽然捶顿足起来,说可怜自己一生天赋有限,无法目睹剑仙风采,再过一段年纪,就要被着回家接管父亲的布店,青衫仗剑走江湖也只能茶余饭后随口聊聊了。
同样有着侠女梦的红袄女子也红了眼,这段子他们一同策马绿林,杀了好几个匪贼强人,快意至极,只是人终究是要生活的,这样的子也不会持续太久了。
林玄言静静地听着他们的酒后醉言,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他伸出手,在男子女子面前以手指轻轻一抹,然后将饭钱搁在了桌上,走出了店门。
半醉半醒的年轻侠侣在林玄言走出屋门之后骤然清醒,他们瞪大了眼面面相觑,男子首先开口:「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道剑。」红袄女子咽口口水,酒也醒了大半,她心神摇曳,颤声道:「我好像也看到了。」他们看到了一道剑光,起于北漠之疆的苦寒所在,直冲天霄,如大河高挂天际,奔腾呼啸数万里,贯穿苍茫夜,一直落到南海之滨,所过之处,星月失辉,天地如白昼。
此剑不应在人间。
两人相对无言,只觉得眼眸明亮,似是还残留着那一剑的残影。
红袄女子看着桌前不知何时离去的年轻人,和那桌上叠放的三枚银钱,心驰神遥。
忽然,他们同时回过头。
过道的楼梯口想起了脚步声,一个头戴幂篱的白衣女子缓缓走了下来。
裴语涵一直在二楼喝汤吃酒,此刻已有熏熏醉意。
她下了楼,走向门外,注意到了那一对侠侣痴痴的目光,心想如今自己头戴幂篱,白纱拂面,以他们的修为如何能见到自己的面容?
裴语涵未作多想,走过热气腾腾的屋子,卷起帘子走进了夜里。
雪已停下,林玄言拐过了一条街角,鬼使神差地又回到那个巷子里,五百年的岁月并未能改变太多,一样的老巷,一样的寒雪,墙壁上的新漆剥落了几回,看着斑驳陈旧,林玄言指间轻轻抚过墙壁,墙漆如雪般剥落了下来,他凭着记忆走着,来到了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