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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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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拿出一本用白绫包着的书来。

宝玉打开一看,正是昨丢在滴翠亭的那本。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心道黛玉自是什么都看见了。心下顿时一片空白。紫鹃见他发呆,也不多理会,自行走开了。宝玉呆了一阵子,这才幽幽的走开了。

不觉中又来到滴翠亭,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自是生气了,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说着,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

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头,受了委曲,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花谢花飞花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暮,愁绪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风刀霜剑严相,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半恼:怜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骨,一掊净土掩风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话说黛玉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又勾起伤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

那林黛玉正自伤,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身便走了。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

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的,姑娘要,就拿去;我吃的,听见姑娘也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不理四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了这个心,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黛玉听了这话,便道:「你也是一天大过一天了,总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昨的事我也都见了,你即是喜你那宝姐姐,不如趁早让老爷太太去和姨娘提亲早些定下来是正是,又来恼我作甚?」一番话直说得宝玉无言以对。那宝钗跌倒自是意外,自己送宝钗回去也是情理。可自己确是无意中亲了宝钗,还做出那些下作事来,却着实让宝玉无话可说。

黛玉见宝玉呆了,也不理会,只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到屋里又是黯然一夜,直至四更才朦胧睡去。

第二一早醒来,黛玉双眼仍是红肿。又怕其他姐妹来寻她。只草草的梳洗了,便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也无目的,只是在园子清幽之处走,不觉便来到栊翠庵,便走了进去。看门小尼见是黛玉,忙引入。妙玉刚好做完早课,将黛玉入里间。

黛玉在蒲团上落座。妙玉仍是亲自烧了水,斟了茶递与黛玉。黛玉又想起那与宝玉宝钗二人同来栊翠庵品妙玉的香茗,何等温馨,如今却是身单影只,不由得又簌簌落下泪来。

妙玉只任凭黛玉泪,也不询问规劝,只掏出绢帕,紧紧挨着黛玉坐了,轻轻替她拭泪。好一会子,黛玉止住了哭,方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早已倒在了妙玉怀里,那泪痕早已将黛玉的衣衫打了一片。黛玉慌忙坐正,双颊浮起一片红云:「让你见笑了……」

「姑娘有什么心事,如果不嫌弃,不妨和我诉说,倒是不必把苦都闷在心里的。」妙玉轻轻握住了黛玉的一双柔荑。

「也没甚么事,只是昨夜想起我仙逝的父母,有些思念故里罢了。」

「三风雨啼妆,贝叶翻时断肠。槛外红尘无意问,青灯影里照禅。」妙玉呵呵一笑,道:「问世间痴情女子大多都是相同的,姑娘和我大可不必打妄语。可是那个宝玉伤了你的心?」谁知这句话正戳中了黛玉的痛处,不但那刚止住的眼泪又了下来,竟是连声音也哽咽了。黛玉也不顾什么颜面,只一头又扑进了妙玉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直哭累了,这才噎着将那滴翠亭所见以及第二和宝玉的对话原原本本都诉说了出来。

黛玉哭哭说说的闹了一上午,又兼昨夜一宿不曾安睡,不觉已是很困乏了。妙玉便道:「姑娘若不嫌弃,不妨在我这里小睡,待我安排几个斋菜吃了可好?」黛玉一双眸子已红肿的跟桃子一般,自是不想回去。又将心中愁闷都说出来之后,对妙玉凭得多出几分亲近。便点头答应了。妙玉起身轻轻将黛玉搀扶起来,去了绣鞋,躺在自己的禅之上,并盖上了一层锦被。

「多谢师父。」黛玉道。

妙玉呵呵一笑,"姑娘,只管叫我妙玉就好。若不嫌弃,看在我长你几岁的份上,不妨叫我声姐姐。」黛玉听罢,又做起身子,拉住了妙玉的手道:「好姐姐,黛玉自幼父母早逝,且也无兄弟姐们,姐姐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怕我这妹子凭得辱没了姐姐仙品。今既得姐姐不嫌我,就认了我这异姓妹妹吧。」说着又哭了起来。

「好妹妹,快别哭。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妙玉说罢,用藕臂将黛玉环在怀里。一手轻轻给黛玉整理着稍有凌的秀发。那黛玉是真的伐了,又在妙玉怀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不觉便沉沉的睡去。

妙玉听没了声音,低头一看,只见黛玉竟是睡着了。两撇柳叶弯眉还是轻轻蹙起,长长的睫之上扔是挂着珍珠般的泪滴,小巧的鼻子偶尔轻轻动,一张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呼间吐气如兰。煞是惹人怜

妙玉深怕再吵醒了她,也不敢动弹,只得继续抱着。轻声唤了看门小尼去潇湘馆告诉紫鹃,黛玉在栊翠庵等,不在话下。

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薛宝钗巧解双丝节史湘云醉眠芍药裀却说黛玉这一觉倒也香甜,只睡到太西斜方幽幽醒来。只觉呼间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甜香之气在鼻子前萦绕。待挣开眼。却发现自己乃是睡在了妙玉怀里,头正是枕着妙玉柔软的前。

「不得了,都已经这么晚了。」黛玉忙起来。」姐姐一直都这么抱着我的?」妙玉只一笑,并不回答,却道:「妹妹这一觉睡得可好?」黛玉俏脸一红,低头道:「嗯,我都已经是急不得多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了。多谢姐姐。我只顾得自己睡,可是辛苦了姐姐了。」虽说那贾母乃是黛玉的外祖母,黛玉也来荣府两年有余了,期间贾母对黛玉疼有加,黛玉却仍是有种客居他乡的觉,并不能将荣府当做自己的家。如今凭空多出来妙玉如此出水芙蓉又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般的姐姐,心下哪能不喜?

那妙玉的出身虽是一般,却也是自幼父母早逝,迫于种种缘由才带发修行。又正值妙龄,虽然已心归我佛,却仍有一个少女的心。兼之心又孤傲,这贾府上下俊男美女倒也是不少,能让妙玉看得入眼的,恐怕也只有一个黛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