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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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是严寒而干燥的晴天。白天里,树木在光中闪耀,坚冰封住了河流,沼地也冻得十分硬坚;在宁静的夜里,森林里的树木冻得毕毕剥剥发出响亮的拆裂声。鸟儿飞向有人烟的地方去。饿狼成群结队,不但袭击单⾝人,也犯侵村庄,使得行人很不全安。然而,人们在自己的烟雾腾腾的小屋中享受着炉火的温暖,为酷冷的冬季预兆丰年,快乐地等待着行将到来的节期①。公爵的森林行宮显得十分冷清。公爵夫人同宮廷侍从们和维雄涅克一起到崔亨诺夫去了。兹皮希科的伤势虽然大有好转,但是⾝体还是很弱,不能骑马,仍旧留在森林行宮中,伴随他的有山德鲁斯,他的捷克侍从以及由一个管家的贵妇人管理的若干仆人。
①指由圣诞节至主显节之间的一段时期。
但是这位骑士非常想念他年轻的子。确实,他一想到达奴莎已经是他的人,人间什么力量也不能把她夺去,就使他
到很大的安
,不过这种心情却同时加深了他的渴念。他整天盼望着能够早曰离开行宮,并且成天思索着那时该做些什么,该到什么地方去,怎样使尤仑德回心转意。他同时也有过心绪不宁和坐立不安的时刻。但总的说来,未来对于他是
愉的。
达奴莎,并且从曰耳曼人头盔上拔下孔雀⽑饰来——这就是他要过的生活。他有好多次想把这情况说给他喜
的捷克人听,但是仔细一想,就觉得这个捷克人对雅金卡十分忠心,同他谈达奴莎的事未免太鲁莽了,而且他发过誓,要保守密秘,不能把发生的事说出来。
他的健康情况毕竟一天一天好转了。在守夜节(圣诞夜)之前一礼拜,他第一次骑上了马。虽然他觉得穿了盔甲骑马还不行,但到底还足鼓足了信心。此外,他也没有想到马上就得穿上铠甲,戴上头盔。无论怎样,他总希望很快強健起来,穿戴盔甲,纵马驰骋。为了消磨时光,他在屋里试图举起剑,这个他做到了,但是要挥舞斧头,对他似乎还是件难事。可是他深信,要是用两手握住斧柄,他就能够挥动自如了。
最后,到守夜节的前两天,他吩咐人去备好雪橇,给马上好鞍子,并通知捷克人说,他们要上崔亨诺夫去、这个忠心的侍从倒有点儿担心,尤其是因为外边大气很冷。但是兹皮希科对他说:“格罗伐支(因为波兰话是这样叫他的)①,这同你的头无关,我们在这里待着也没意思,到崔亨诺夫去可以见到那位老先生,我哪怕有病也不能放过这种机会。况且,我又不是骑马去,而是坐着雪橇,稻草一直铺到头颈,上面盖着⽑皮,到了崔亨诺夫附近才骑马。”①兹皮希科在这里用波兰话叫这个捷克人。按英译本注:格罗伐支是波兰语,意即“大头”或“厚实的头”等于捷克语的哈拉伐,意即“头”事情就这样进行了。这个捷克人知道他的年轻主人的脾气,懂得最好不要去反对他,尤其不应该不认真执行他的命令。因此他们一大早便动⾝了。在起程的时候,兹皮希科看见山德鲁斯带着他的箱子也上了雪橇,便对他说:“你怎么像芒刺粘在羊⽑上似的钉住我?
…
你不是对我说过你要到普鲁士去么?”
“不错,我说是这样说过,”山德鲁斯答道。
“但是这样的大风雪,我单⾝到得了那里么?等不到第一颗星星出现,狼群倒会把我呑掉,而且我待在这里又没有什么事。我宁愿上市镇去,去启发人们敬神,把我的神圣货物①赐给他们,把他们从魔鬼的控制下拯救出来,因为我已经在罗马向天主教之父起过誓。再说,我非常钦慕您阁下,在我回到罗马之前,我不愿离开您,也许我可以为您略效微劳。”①即赎罪符之类。
“老爷,他总是要为您效劳的!他随时预备以吃吃喝喝来为您效劳,”这个捷克人说。
“他是太⾼兴为您这样效劳了。不过,如果在普尔扎斯尼契附近的森林里碰上狼群来袭击我们,那我就把他喂狼了,因为他除此之外,一无用处。”
“最好小心些,”山德鲁斯回答“说这种罪过话是要人地狱下油锅的,要下也会把你浑⾝冻僵,一直冻到你的胡子上。”
“去你的!”格罗伐支回答,一面把铁手套伸到刚生出来的胡子上去摩摩“我要先喝几口麦酒暖和暖和,提提精神,可我一点也不会给你。”
“给酒徒喝酒可是犯噤的,——又是一件罪过。”
“那我要给你一桶水喝喝,不过现在我手里有什么你就拿什么吧!”他一面这样说,一面用一双铁手套捧満了一大把雪,对准山德鲁斯的胡子扔过去,但山德鲁斯躲开了,说道:“崔亨诺夫没有你的份了,因为那里人们已经养驯了一头大熊在玩雪了。”他们就喜这样彼此嘲弄。但是兹皮希科并不噤止山德鲁斯同他骑马同行,因为这个陌生人很讨他喜
,而且他仿佛觉得这个人确实是钦慕他的。
他们在明朗的晨光中离开了森林行宮。霜很厚,只得在马匹⾝上罩上马衣。眼前的风物整个儿给雪花淹没了。覆雪的屋顶几乎难以辨认。炊烟好像是直接从一座座白⾊的小山上蒸发出来,直冲向天空,在晨曦中染上红⾊,像支画笔似的在屋顶上扩展开来,看上去仿佛头盔上的⽑饰。
兹皮希科坐在雪橇里,第一是为了养养气力,其次是车于里容易抵御严寒;他吩咐格罗代支坐在他⾝旁,以便随时用石弓来防备狼群的袭击,一面快快活活地同他聊天。
“到普尔扎斯尼契,我们只要喂马,稍微暖和一下,就即刻继续赶路。”
“到崔亨诺夫去么?”
“先到崔亨诺夫,向朝廷表示敬意,参加礼拜。”
“以后呢?”格罗伐支问。
兹皮希科微笑着答道:“以后嘛,谁知道,也许到波格丹涅茨去。”捷克人惊奇地望着他,心里起了一个念头:“也许他同尤仑德姐小吵过架了吧,他觉得这是极其可能的,否则她怎么会走呢。捷克人在森林行宮中也曾经听到过斯比荷夫的爵爷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位年轻的骑士,因此这个忠实的侍从很⾼兴,因为他雅金卡,而且把她当作天上的明星看待;为了她的幸福,叫他流血也甘愿。他也
兹皮希科,他衷心希望侍候他们两人一直到死。
“那末您阁下想要在领地上安家了?”他欣喜地说。
“我怎么能够在领地上安家呢,”兹皮希科回答“因为我向那些十字军骑士挑过战,并且在那以前,我还向里赫顿斯坦挑过战。德·劳许说过,大团长会邀请国王去访问托纶涅。我将随着国王的扈从队一起去;我想,加波夫的查维夏爵爷或者是塔契夫的波瓦拉都会请求我们的君主允许我同那些教士决斗。他们一定会带着他们的扈从来战斗的;那样,你也得去同他们战了。”
“如果我要杀任何人,我倒希望杀一个教士,”这捷克人说。
兹皮希科満意地望着他。
“唔,谁碰上你的钢刀,他一定要倒霉。天主给了你大力气,不过要是你使用过度,那就糟了,因为谦让是一个好侍从应有的品质。”这捷克人摇头摇,表示他决不会浪费自己的力气,可是对付曰耳曼人也决不会吝惜力气。
兹皮希科笑了,这倒不是因为听到了这侍从所说的话,而是笑自己的想法。
“等我们回去了,老人家一定会⾼兴,兹戈萃里崔那边也会有一番快活气象。”雅金卡突然出现在兹皮希科眼前了,仿佛她正同他一起坐在雪橇里。他老是一想起她,就好像当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
“唔,”他心里说“她不会⾼兴的,因为等我回到波格丹涅茨,我是要同达奴莎一起去看她的。让她去嫁给别人吧。…”想到这儿,尔左卓伐的维尔克和罗戈夫的小契当的影子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突然间,他心里也起了一种不快的
觉,因为那姑娘总会落在他们这些人当中的某一个人手里,于是他又想:“最好她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人,因为那两个家伙都是酒鬼和贪吃汉,那姑娘却是⾼尚的。”他想到这个人,又想到那个人;想到他的叔父知道了这事情的经过之后,将会怎样;不管结局如何,这准是叫人厌烦的;但他即刻用这个想法来安
自己,叔父最关心的莫过于亲属关系和钱财方面的事情,因为这两样东西能够增进他们家族的利益。雅金卡确实比较亲近些,但是尤仑德的土地比兹戈萃里崔的齐赫更多。而且他断定玛茨科对这桩婚事是不会一直反对下去的,等他明白了他侄于对达奴莎的
情和达奴莎的陪嫁,那就更不会反对了。他可能会嘀咕一通,过后就会⾼兴起来,并且会像
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达奴斯卡;他心里突然充満了对于叔父的恩
和怀念。他叔父虽然是个严酷的人,
他却像
自己的眼珠一样;叔父在战场上对他的照顾胜过了对他自己的照顾,为他夺取战利品,而且为了他而远离家乡。他们两人在世界上都是孤单单的,没有近亲,只有像修道院长这样的一个远亲。往往当他们彼此要分手的时候,两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是老的那一个,他对他自己已经不存任何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