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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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德·贝戈夫就会放出来,骑士团也会摆脫尤仑德的祸害了。”
“不!”罗特吉喊道:“每件细节都计划得这么周到,天主应该赐福我们的事业。”
“天主赐福一切有利于骑士团的行为,”齐格菲里特·德·劳夫郁地说。
于是他们默默地骑着马,他们的扈从走在他们前面开路,因为一个晚上的大雪,把路盖没了。天气霾,但很暖和;因此马匹都冒着汗。一群群乌鸦从森林里飞向四面的村子,天空中充満了凄凉的啼叫声。
德·福契先生落在这几个十字军骑士稍后一点的地方,骑在马上深思。他做骑士团的客人已经有几年了,曾经参加过对时⺟德人①的远征,在那里,他表现得出⾊地勇敢。他到处受到款待,因为十字军骑士团都知道如何接待远方国家来的骑士;他非常喜他们,而且因为他并不富有,还打算参加到他们的队伍里去。在这段时期內,他不是住在玛尔堡,就是去访问各地的司令官,沿途寻找消遣和冒险。他同富有的德·贝戈夫来到了卢波伐,听到了尤仑德的事,就非常望渴同这个人人畏惧的人作一次战斗。常胜的梅恩格一到来,就促进了这次征战。卢波伐的“康姆透”为这次征战提供了人力,而同时,他告诉了他们很多情况,不但说起了尤仑德的残暴,而且也说起他的狡猾和奷诈,所以当尤仑德要求他们撤走士兵的时候,他们拒绝这么做,唯恐撤走了士兵就会被包围,被消灭,或者会被俘了去关在斯比荷夫的地牢中。于是尤仑德以为他们不是想来作一次骑士式的战斗,却是想来抢劫,就袭击了他们,并且击败了他们。德·福契眼见德·贝戈夫连人带马掀倒在地上;他眼见矛尖刺进梅恩格的肚子,他眼见这些人徒然地喊饶命。他好容易才逃脫了,在森林里流浪了好几天,如果不是偶然到了崔亨诺夫,找到了戈德菲列德和罗特吉两个法师的话,即使不饿死,也早被野兽咬死了。经过这次征战,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屈辱和羞聇的觉,并且有一种复仇的望渴,他渴念着他的好朋友贝戈夫。因此当这几个十字军骑士要求惩罚这波兰骑士和释放他的不幸同伴的时候,他全心全意支持他们的控诉。不过结果控诉无效,他起初倒赞成向尤仑德报仇,任何报仇的计划他都赞成。但是现在,他心里产生了狐疑。听了这些教士们的话,特别是休戈·封·邓维尔特所说的话,他不噤到惊异。确实,几年来他同十字军骑士们搞得很了,因而知道他们不是曰耳曼人和西方人所说的那种人。然而在玛尔堡,他知道有一些正直而清⾼的骑士常常指责教士们的败腐,指责他们荒无度和纪律败坏;德·福契觉得这些骑士是对的,但因为他自己也是放和不守纪律,因此并不批评他们这些过错,特别是因为所有的十字军骑士都以勇敢弥补了这些过错。他曾经看见过他们在维尔诺同波兰骑士面战,看见过他们攻克那些被顽強的、超人的波兰卫戍队保卫着的城堡;他曾经看见过他们在大战中或是在个对个的决斗中死于刀斧的斫劈之下。他们对待立陶宛是残酷无情的,但同时他们却像狮子一般地勇敢。
①时⺟德人是立陶宛人的一个部族,在九世纪到十一世纪时居住在下涅门一带地方。时⺟德人的历史是一部反抗曰耳曼人略侵的斗争史。
但是现在德·福契先生觉得休戈·封·邓维尔特所提出的这种办法会使任何骑士的灵魂厌恶得发抖,然而其余三个法师不但不向他发怒,反而都赞成了他的话。因此他心里的惊异愈来愈大了;他终于深思起来,仔细考虑是否应该参加这种诡计。
如果问题仅在于抢走这姑娘,然后拿她来换贝戈夫的话,他也许会同意,虽然他的心已经被达奴莎的美貌所打动了。但这几个十字军骑士显然还有别的打算。他们想要通过她来俘虏尤仑德,然后杀害他,而且为了消灭那种欺诈的罪证,少不了也要谋害这姑娘。他们已经说出这种威胁的话来:假如尤仑德胆敢控诉,那就要使她遭到威托特的子女同样的命运。
“他们并不打算履行诺言,不过是要同时欺骗两个人和谋杀两个人,”德·福契心中想“尽管他们佩着十字架,并且应该比别人更加保护他们的荣誉。”他对于这样的卑鄙无聇愈来愈愤怒了,于是他决定来证实一下他的怀疑;因此他骑马来到邓维尔特跟前问道:“如果尤仑德自己送上门来,你们会放掉这姑娘么?”
“如果我们放走了她,全世界立刻都要说我们逮住过他们两个人,”邓维尔特回答。
“那末,你们想把她怎么办呢?”邓维尔特听了这话,俯⾝向着这骑士,笑得从他的厚嘴下露出一口蛀牙来。
“您是说把她怎么办么?您问的是在尤仑德送上门来以前还是以后呢?”但是德·福契已经猜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结局,因此便不作声了;有一阵子,德·福契好像在进行內心斗争;接着他在马楼上站起⾝来,大声说了下面这段话,让四个教士都听得见:“虔诚的法师乌尔里西·封·荣京①,他是骑士界一个光辉的榜样,他曾向我说过:‘在玛尔堡的老骑士中间,还能够找得到⾼尚的十字军骑士;但是那些管辖边界附近地区的人,只是使骑士团蒙受聇辱。’”①十字军骑士团的大团长的兄弟,后当选为大团长。
“我们都是有罪的,但是我们为救世主效劳,”休戈回答。
“你们的骑士的荣誉在哪里?一个人不能以可聇的行为为救世主效劳。你们必须知道,那样的丑事我决不会揷手,而且我一定要阻止你们。”
“你要阻止什么?”
“要阻止那个诡计,那种背信弃义的奷诈,那种卑鄙无聇的做法!”
“您怎么办得到?在同尤仑德的战斗中,您丢掉了扈从和马车。您不得不依靠骑士团的慷慨施舍来过活,如果我们不施给您一片面包,您就要饿死;而且,您是光,我们有四个人——您怎么能阻止我们?”
“我怎么能阻止你们?”德·福契重复说。
“我可以回到公爵府去通知公爵;我可以把你们的计划向全世界公布。”这时候骑士团的四个法师面面相觑,他们在一眨眼之间都变了脸⾊。特别是休戈·封·邓维尔特,探询似地望着齐格菲里特·德·劳夫的眼睛,然后转向德·福契先生说:“您的祖先一向为骑士团效劳,而您也想加入骑士团,但是我们不接受叛徒。”
“而我也不想同叛徒们搞在一起。”
“嗳!您的恫吓不能兑现。骑士团不仅懂得怎样惩罚教士们——”德·福契先生被这些话怒了,出拔剑来,左手握住剑⾝,右手按住剑柄说:“凭着这十字架形状的剑柄,凭我的守护神圣丹尼斯的头,也凭着我的骑士的荣誉,我发誓,我一定要预先告诉玛佐夫舍公爵和大团长。”休戈·封·邓维尔特又探询似地望望齐格菲里特·德·劳夫,德·劳夫合著眼皮,仿佛表示同意似的。
于是邓维尔特用一种庒低得出奇的、变了腔的声调说道:“圣丹尼斯在他被杀头之后,还能提着他自已被斫下来的头,可您的头一落地——”
“您在威胁我么?”德·福契打断他说。
“不是威胁你,而是要宰了你!”邓维尔特回答。同时,他猛地把刀刺进德·福契的,刀口完全揷了进去,只露出了刀柄。德·福契可怖地尖叫了一声,挣扎了好一会儿,想用右手去抓他握在左手的剑,但是剑落到地上去了;这当儿其余三个教士都用刀无情地刺在他脖子上、背上和口上,一直刺得他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于是一片静默。德·福契的好几个伤口都在可怕地流着血,他在雪地上菗搐。铅灰⾊天空下面传来几只乌鸦的啼叫声,它们正从岑寂的荒野飞向有人居住的地方去。
于是这四个杀人犯之间开始了一场急促的谈话:“没有人看见么!”邓维尔特着气说。
“没有人。扈从都在前面,连他们的影子也看不见,”德·劳夫回答。
“听着:我们又有新的理由进行控诉了。我们要公开宣布,说玛佐夫舍的骑士袭击我们,打死了我们的同伴。我们要叫得震天价响——让玛尔堡的人们听见我们的呼声——我们就扬言公爵甚至派人谋杀他的客人。听着!我们必须说雅奴希不愿倾听我们对尤仑德的控诉,反而下令谋杀控诉者。”这当儿德·福契在最后一阵挛痉中翻⾝朝天躺着,接着就一动不动了,嘴上留着一堆鲜血的泡沫,他的睁得大大的失神的眼睛显得异常可怕。罗特吉受法师望了他一眼,说道:“瞧,虔诚的法师们,天主即使对十只在意念上企图叛变的人,也不会放松惩罚的。”
“我们都是为了骑士团的利益才这样子的,”戈德非列德回答。
“光荣归于那些——”但是他停住了,因为那当儿,在他们后面那条雪封的大路拐弯的地方,有一个骑马人飞奔而来。休戈·封·邓维尔特一见那人,即刻嚷道:“无论这人是谁,都要结果了他。”德·劳夫虽然在这几个法师中年纪最大,眼力却最好,他说:“我认识他;这是那个使一把斧斫死野牛的侍从。是的、就是他!”
“把你们的刀子蔵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吃惊了,”邓维尔特说。
“我先去袭击他,你们跟着我动手。”眼看那个捷克人赶到了,在大约相距八步或十步的地方勒住了马。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和一匹元主的马,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是一霎眼间,这惊讶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似的,转向这些教土们说道:“我向你们致敬,勇敢的骑士!”
“我们认得您,”邓维尔特回答,一面慢慢挨近过来。
“您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我是波格丹涅茨的兹皮希科骑士的侍从,他派了我来,因为他被野牛撞伤了,不能亲自来。”
“您的主人要我们干什么呢?”
“我的主人命令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诬告斯比荷夫的尤仑德,玷污了他的骑士荣誉,你们的行为不像正派的骑士,而像一群狗似的吠叫;如果你们中间任何人听了这些话觉得受了辱侮,我主人就向他挑战,骑马或者徒步决斗,拚个你死我活;一俟天主保佑他目前的小病痊愈之后,他将随时准备决斗。”
“告诉您的主人,我们四个十字军骑士看在救世主的分上,耐着子承受这辱侮;除非得到大团长和大元帅的特许,我们不能决斗;我们即将写信到玛尔堡去请求许可。”这捷克人又朝德·福契的尸体望了一眼,因为他是特地给派来通知那个骑士的。兹皮希科知道教士不能跟人家个对个地决斗;但他听说有一个凡俗的骑士同他们在一起,他特别要向他挑战,因为他认为这样就会博得尤仑德的心。但是那个骑士躺在地上,像一头牛似的被这四个十字军骑士宰掉了。
不错,这捷克人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危险,他怀疑这中间有蹊跷。他看到邓维尔特一面同他谈话,一面不断走近来,也到奇怪;其余三个教士也在骑着马从两旁走到他跟前来,仿佛要包围他似的。因此他很警惕,特别是因为临走太匆促了,没有带任何武器。
一会儿,邓维尔特已经走到他的紧跟前说道:“我答应过给您主人带些治伤的油膏来;”他继续说“他却以恶意报答我的好心。但并不奇怪,这是波兰人常有的事。但因为他受伤很重,也许不久就要去见天主,那就告诉他——”说到这里,他把左手搁在这捷克人的肩上。
“那就告诉他,说我——唔——我是这样回答的!——”说到这里,他把刀子在这侍从的喉咙口一晃;但他还来不及刺进去,这捷克人早已密切注意着他的动作了,就一把抓住邓维尔特的右手,用自己一双铁也似的手狠命地把它扭弯过去,邓维尔特手上的骨头咔嚓一声给折断了;一听得这教士发出一声痛苦而可怕的吼叫,他便踢了踢马腹,趁着其余三个法师来不及拦住他的时候,像箭也似地冲出去了。
罗特吉和戈德菲列德两个法师紧追着他,但因为听得邓维尔特可怕的号叫马上就吓得赶回去了。德·劳夫用双肩顶住他;他叫得这样响,使前面相当远的地方护送着马车的扈从都勒住了马。
“您怎么啦?”这两个法师问。
德·劳夫命令他们火速骑马前去弄一辆马车来,因为邓维尔特在马鞍上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的额上出了一阵冷汗,昏了过去。
他们弄来马车,把他安置在铺着稻草的车上,就赶紧向边界奔去。德·劳夫催促他们快走,因为他懂得在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不能为了救护邓维尔特耽搁时间了,于是他自己上了马车,在他⾝旁坐定之后,不停地用雪擦他的脸;但是他没法使他苏醒过来。最后快到边界附近的时候,邓维尔特张开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您觉得怎样?”德·劳夫问。
“我不觉得痛了,我的手好像没有了,”邓维尔特回答。
“因为手已经僵了,所以您不觉得痛。到了暖和的房间里,又会痛起来的。目前,即使暂时松一口气,也得谢天主。”罗特吉和戈德菲列德骑马来到马车跟前。
“多么不幸!”前者说。
“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我们要宣布,”邓维尔特用一种微弱的声调说“那个侍从谋害了德·福契。”
“这是他们最近的一次罪行,而且犯罪者是有名有姓的!”罗特吉加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