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B大游泳池烧红成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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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向小红坦白,直到回到b大一年以后的那个夏天,在游泳池看到小红烧⾁的眼睛和⾝体,我才从心底喜上了她。但是之后,这个事实永远不能改变,我喜她,哪怕京北一月打雷三月没⻩沙七月飘雪花。那个时候,小白还在波士顿上大学,小红和我都还不认识他。
b大收集了好些从专业队退下来的运动员和教练员,在他们牛的年头,他们的名字常常占据报纸头版上半截的位置。所以我们的体育课內容丰富,一年两个学期,跑跳投足篮排兵乓球羽⽑球随便选两项。因为有未名湖和游泳池,滑冰和游泳是必修,冬天滑冰,夏天游泳。
辛荑拉着我首先选了排球,他说排球秀气,球是白的,没有野蛮⾝体接触,女生报名的多,而且多是⾝材修长梳马尾辫子的。天气热些,太出来,未名湖边的柳树绿了,随风摇摆,清秀⾼挑女生脸红扑扑的,头发向后梳理,皮筋扎住,露出葱白的额头,在网前跳起来,马尾辫子和啂房一齐飘扬,辫子飞得比啂房还⾼,一个个伸出两条莲藕一样的胳膊,传球,垫球,皮球在白胳膊上打出红印子,红印子上面还有星星闪闪的砂土颗粒。
我又选了乒乓球,那是我強项,原来在先农坛京北体校练过两个月正手攻球和正手弧圈球,一个从德国进口的自动送球机,一刻不停,从球台对面发出各种速度和角度的上旋球和下旋球,我的右胳膊肿了两个星期,动作基本定了型,长大了想忘都忘不了,跟一旦学会了骑自行车,写小说以及喜上小红一样,都属于小脑负责的智慧,不用重物強击和手术切除,删不掉。有次市少年宮比赛,因为种子选手都喝了过多的免费假冒北冰洋汽水,同时闹肚子,我得了一个小学男子组第三名,之后号称半专业。体校老师说我脑子快,手狠,特别是对自己狠,练起来总把自己的⾝体当成是从别人那儿借来或者偷来的破自行车,毫不留情,说我有前途,好好练,为国争光,上民人曰报,出国比赛为自己家挣彩电。但是练了两个月之后,我老妈没收了我的月票,死活不让我继续练下去了,她出具的道理和十几年后她不鼓励我小外甥练钢琴的道理一样:“有病啊,练那没用。没用,懂不懂?争光不如蒸馒头。”
“但是我喜。”我拿着我老妈给我的十块钱,从白家庄一直骑到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花了七块二买了一只友谊球拍,729号的胶皮,郗恩庭用的就是这种型号,直握球拍,正手弧圈球凶狠。
也有四块八一只的,这样我就能剩下五块二,五块钱能买两斤最好的三鲜馅饺子了,可以和刘京伟和张国栋一起吃一顿。但是我最后还是买了七块二的友谊729。
“喜值几个钱?耽误时间,时间就是钱,时间是用来学习的,学好了,将来能生钱的。”当时已经改⾰开放了,深圳蛇口刚刚提出“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不耽误学习,那点功课我一会就明白了,而且打乒乓能换脑子。”
“脑子不用换,也没人能换,去医院,大夫都不能给你换。你记住,喜是暂时的,没用。钱,学业,前途,才是永远的。”
“你就知道学业、前途。”我把友谊729的拍子扔到铺底下。
我老妈是把问题简单化的大师,⽑席主在,一个领袖一个声音,产共主义理论清晰,我老妈就听席主的话,跟走,夏天做西红柿酱,冬天储存大白菜。改⾰开放了,我老妈就立刻转化世界观,一切用钱衡量。我老妈说,历朝历代对事物都有一个最简洁最完善的衡量标准,原始社会,用打来野兽和泡来姑娘的多少来衡量,男人把吃剩下的动物牙齿打个洞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显示牛,封建社会,用粮食和土地多少来衡量,打仗的时候,用,现在改⾰开放了,用民人币。后来我在商学院学企业金融学,学到金融资本定价模型(capm),老师讲,股票市场不尽完善,但是没有比它更完善的了,所以,我们只好假定股票市场是完善的,其他一切模型和理论,从这个假设出发。在商学院的课堂上,我想,我老妈真他妈的是天才。
我周围几个人有类似的经历,辛荑的架子花脸和流行歌曲都有天赋,小时候是厕所歌王楼道歌王浴室歌王,长大之后在卡拉ok唱赵传,音响再差,也常被服务姐小误以为是加了原声。⻩芪说,他三岁就梦见邓石如、张大千和齐白石,七岁笔墨被老妈蔵起来,一直没再练过,现在写出的钢笔小字还是有灵飞经的觉。改⾰了,开放了,我们忽然有了方向了。除了前途,我们这拨人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其他东西。
我老妈对这个问题有无数的说法,反复陈述,我可以轻松地把她的语录写成演讲词:“你们小兔崽子们知足吧,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尤其是没有前途。那时候,分配你的工作,你可以干也可以不干,不干就什么也没的干了。分配你的房子,你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不要就得睡马路了。分配你的老婆,你可以摸也可以不摸,不摸就只有自己摸自己了。去食堂吃饭,你可以吃也可以不吃,不吃就饿着。现在,你们这帮臭小子有了前途,就该好好抓住,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像抓小一样抓住,抓住了,翅膀就长出来。
没有无限度的自由,不要想三想四。妄图过多的自由,就是自绝于家庭,自绝于国家和民人,就是自掘坟墓。”后来在电视里转播某届世乒赛,我看到和曾经我在体校一起练的一个天津小伙子得了世界杯亚军,我跟我老妈说,有奖杯和奖金的啊!金的啊!沉啊!钱啊!名啊!当年,在体校的时候,他正手弧圈球的稳定还没我好呢。我妈说,那是人家走狗屎运,你傻啊,你知道这种狗屎运的概率有多大吗?辛荑和他的假曰本爸爸说起王菲靠唱歌每年上千万的进项,⻩芪和他老妈说起范曾每平方尺5万块的润格,他们从父⺟那里得到的说法和我得到的基本类似:所谓前途,是条康庄大道,不是一扇窄门。走窄门的,基本是傻。
共公滑冰课是在未名湖上教的。和珅的石舫前面,平整出一大块湖面,远看仿佛一张青白的大扁脸。湖周围柳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干秃的细枝儿仿佛几天没剃的胡子,稀稀拉拉叉在湖面周边。教滑冰的老师是个大黑扁脸的胖子,脸上全是褶子,褶子里全是没刮干净的胡茬。他利用每个休息时间,从好些个不同角度,向我们证明,他曾经帅过。他像我们一样年轻的时候,比我们二十几个小伙子⾝体上最好的零部件拼在一起都帅,是那时候的师杀手,外号冰上小天鹅。他穿了白⾊比赛服在冰上滑过,仿佛凉席大小的白雪花漫天飞舞,中年妇女们的眼神像蝴蝶般在雪花中摇摆。辛荑说,别听他胡吹,当黑脸胖子还是小混混的时候,穿白服衣的男的,只有两种人,戴大壳帽子的是察警,不戴大壳帽子的是医生,本就没有穿白服衣的天鹅。
我们穿了黑⾊的跑刀冰鞋,先学两个脚在冰上站稳,再学一个脚站在冰上,另一脚抬起悬空,再学用悬空的一脚侧面施力踏冰面驱动⾝体,最后学扭脖子看后方转弯和止动。教完这四个动作,黑脸胖子说,所有基本功都教给你们了,自己劲使儿滑去吧。好学的厚朴立刻如饥似渴地滑了出去,他说,他摔倒了再爬起来,摔倒了再爬起来,什么时候他的厚军绿子摔得全透了,他就学会滑冰了。
厚朴对学习总是如饥似渴,他最开心的时候是他在狂疯学习狂疯进步,而我们其他人正在扯淡遛达虚度时光,他能同时体会到绝对成长和相对成长的双重快乐。厚朴没决定买什么之前,绝不进商场,尿不強烈挤庒膀胱括约肌之前,绝不去洗手间,所有十二条內都是一个牌子一个颜⾊,穿的时候省去了挑选的时间。厚朴对每个实用项目都有类似滑冰的实用成功标准。比如厚朴增进单词量的成功标准是,背五遍含词汇五万五千的梁实秋编订的《远东简明英汉词典》,直到把那本词典翻到滑腻如十几岁重庆姑娘腿大內侧肤皮、污秽到背完词典不洗手就吃东西一定闹肚子。
厚朴第一次单独滑冰的那个下午,他的子很快就在冰上摔得透,回宿舍扒开,四分之三的庇股都紫了,脸面朝下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我和辛荑架着他去校医院,拍了x光,医生说,厚朴的庇股只是软组织挫伤,过几天淤血散了,就没事儿了,只是以后庇股就不会像原来那样粉白了,不会影响功能。从片子看,厚朴的尾椎骨裂了一道小,一条尾巴变成两条尾巴了,要养一阵,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肋骨骨折和尾骨骨折,只能等待自然愈合。
小红原来就会滑冰,没跟我们一起学。小红烧⾁穿了一件白⾊的外套,窄腿暗蓝⾊牛仔,白⾊的花样滑冰鞋,绕着和珅石舫前最大的圈,滑了一圈又一圈,偶尔还原地做个旋转,从下蹲到直⾝,到双手伸向天空,同时仰头看天,仿佛望渴着什么,⾝体的半径越来越小,转速越来越快。我们不会滑的男生,在小红烧⾁冰刀反复划出的湖面大圈里,在冰面上前后左右拉开一米的距离,五人一排,排成四列,在黑脸教练的指导下,双手背后,两眼前看,一个脚站在冰上,另一脚抬起悬空,一蹬再一蹬,抖一抖,仿佛二十只公狗同时撇腿撒尿。
辛荑也已经会滑了,他家住在美术馆北海后海附近,自古多水,每年夏天都淹死几个游野泳的,每年冬天都摔折几条滑野冰的腿大。辛荑原本想以专家的⾝份辅导不会滑的漂亮女生,摸姑娘带手套和没带手套的手。上滑冰课前夜,辛荑临睡前在上拟了一个漂亮女生的单子,一共五六个人吧,上了滑冰课之后他发现,单子上所有的女生都会滑了。
“这些姑娘上中学的时候一定都被居住地的小流氓和老流氓手把手教过!一定不是处女了!手把手!”辛荑有三个人生幻想:当一阵子小流氓,吃几年软饭,有生之年停止思考,混吃等死。这三个幻想,我认为他一个都实现不了。后来,过了几年,当肖月早已成了小红烧⾁之后,我问辛荑,小红在不在他的单子上。辛荑说,不在。
“是不是滑冰要矮些,重心低,容易保持平衡,胖些,转起圈来有惯?”我问。
“谁说的?我个子和你差不多⾼,我滑冰也好。”
“没有姑娘可教,你可以教厚朴嘛,你难道没有被厚朴的学习精神动吗?”
“我不想摸他的手。我不能碰男的,也不能被男的碰。”
“小红滑得不错,胖就是好滑。”
“小红一点都不胖。她是脸圆,大,你看她的小腿,看她的脚踝,一点⾁都没有。她的外套不是羽绒服,料子很薄的,全是被撑的,才显得那么鼓。”辛荑说。
小红又滑了一阵,热了,脫了白⾊的外套,扔在石舫上,露出白⽑衣,脸和跟着都出来了,然后接着围着我们转圈,滑了一圈又一圈。辛荑观察得细,小红一点都不胖,只是大。
到了第二学期,天气热些,太出来,未名湖边的柳树绿了,辛荑和我也没看见小红的白胳膊被排球砸出浅浅的红印子,我也没有机会在女生面前显示我半专业的正手弧圈球,听乒乓球教练说,能上b大的女生,小脑都不发达,没人选乒乓球。小红后来自己说,她个头矮,胳膊短,所以也没选排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