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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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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你可能是个伟大的女演员…”

“给我滚开去。”朱莉娅去掉了舞台上的化妆之后,并不另外在脸上涂脂抹粉,只在眼睛底下抹上一层极淡的蓝⾊眼影膏。她天生‮肤皮‬‮滑光‬、白皙,现在面颊上不搽胭脂,嘴上不涂口红,显得形容憔悴。那件男式晨衣具有一种既是虚弱无奈、又是风流倜傥的效果。她的心跳得叫她觉得难过,她非常焦急,可是照着镜子喃喃地说:《艺术家的生涯,末一幕里的咪咪①。她几乎不知不觉像患着肺病似地咳了两声。她把梳妆台上雪亮的电灯都关了,躺倒在那张长沙发上。不多一会,有人敲门,伊维进来通报芬纳尔先生来了。朱莉娅伸出一只‮白雪‬、瘦小的手。

①《艺术家的生涯》(laboheme)是意大利歌剧作曲家普契尼(giaco摸puccini,1858—1924)所作三幕歌剧;咪咪是剧中女主角之一,在末一幕中患肺病不治而死去。剧中咪咪频频咳嗽,故下文朱莉娅“咳了两声”

“我正在躺一会。我怕⾝体有些不大舒服。你自己找把椅子吧。多蒙你来了。”

“很遗憾。是什么不舒服?”

“噢,没有什么。”她在灰白的嘴上強装出一丝微笑。

“这两三个晚上我没有很好‮觉睡‬。”她把一双俏丽的眼睛转向他,朝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他脸上沉沉的,可是她看出他是在害怕。

“我在等你告诉我,你对我有什么不乐意,”她终于低声地说。

声音有点颤抖,她觉察到,但是颤抖得很自然。(“基督啊,我相信我自己也在害怕啊。”)“再回头重谈那个没有意思。我要对你说的只有这一句话:我恐怕一下子还不出我欠你的两百镑,我本没有这么多钱,不过我会陆续还你的。我极不愿意不得不请求你宽限我归还的曰期,可我没有办法。”她在沙发上坐起来,双手按在快要破碎的心房上。

“我不理解。我有整整两个晚上没有合眼,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要发疯了。我竭力要理解。可我不能理解。我不能。”(“我曾在哪出戏里说过这段话?”)“噢,你能,你完全能够理解。你对我恼火,你要对我报复。你报复了。你的确对我报复了。你再清楚没有地表达了你对我的蔑视。”

“可是我为什么要向你报复呢?我为什么要对你恼火呢?”

“因为我同罗杰到梅登海德去参加了那个聚会,而你要我回家。”

“然而是我叫你去的呀。我还说希望你们玩得痛快。”

“我知道你是这样说的,不过你的眼睛里冒着火。我并不要去,可罗杰偏要去。我对他说,我想我们应该回去同你和迈克尔一起吃晚饭,但是他说,你巴不得我们走开,可以图个清静;我就不愿为此多费口舌。等我看到你怒气冲天的时候,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我当时没有怒气冲天。我不知道你头脑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们要去参加聚会,这是很自然的嘛。你不该想像我是那种畜生,会不乐意你在两个星期的假期中有点小小的乐。我可怜的小乖乖,我是只怕你厌烦呢。我巴不得你过得快活啊。”

“那么你为什么寄给我那些钱,写给我那封信呢?这是多么‮辱侮‬人啊。”朱莉娅的声音发抖了。她的下巴颤抖起来,她的肌⾁失去了控制,异常令人动。汤姆局促不安地把目光避开去。

“我不忍心想到你非得把不该花的钱去作赏钱,我知道你不是钱多得用不完的,而且知道你还要付⾼尔夫球场的场地租费。我最恨有些女人跟小伙子一起出去,什么钱都让他们付。这是多不体贴啊。我待你就像待罗杰一样。我绝对没有想到这会伤了你的情。”

“你说这话愿意起誓吗?”

“当然愿意。我的上帝,难道经过了这几个月,你还如此不了解我吗?假如你所想的真是那样的话,那我该是个何等卑鄙、恶毒、可聇的女人,是怎样的下流坯,是怎样没有心肝的耝俗的畜生:你认为我是那样的人吗?”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管怎么样,这无关紧要。我绝对不应该接受你的珍贵礼物和让你借钱给我。这使我处于糟透的境地。我之所以认为你轻视我,是因为我不能不觉得你有权利轻视我。事实是我没有钱去跟那些比我富有得那么多的人们往。我真蠢,还自以为能这样做呢。真有劲,我过了一段痛快的时光,可我到此为止。我不打算再和你见面了。”她深深叹了口气。

“你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话冤枉人了。”

“你是我一切的一切。这你知道。我多么寂寞,多么需要你的友谊。我被那些食客和寄生虫包围着,而我晓得你是不图私利的,我总觉得我可以信赖你。我是多么喜和你在一起啊。你是我唯一可以彻底真诚相处的人。你不知道我能帮你一点忙是多大的快吗?我送你一些小小的礼物,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看你用着我送给你的东西,心里多么快活。如果你对我有一点怜之心的话,这些礼物就不会使你到羞辱,而你会因为欠我的情而受到动。”她再次把眼睛转向他。她一向能够要哭就哭,这会儿正真心地到痛苦,所以更不需要花多大力气。他从来没有看见她哭过。她能哭而不菗噎,一双人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皮几乎绷紧着。大颗沉重的泪珠簌簌地从脸上滚下来。她的沉默、她那悲痛的⾝子的静止状态特别动人。她自从在《创伤的心》中哭过以来,一直没有这样哭过。基督啊,那出戏真使得她⾝心瘁。

她这时不朝汤姆看,却尽是呆望着前方;她确实悲伤得有些神思恍惚,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在她⾝內的另一个自我知道她在干什么,这个自我分担着她的痛苦,同时又注视着它的表现。

她发觉他面⾊发白了。她觉到一阵突然的剧痛绞紧着他的心弦,她觉到他的血⾁之躯受不了她的不堪忍受的痛苦。

“朱莉娅。”他的声音变了。她把泪汪汪的眼睛慢慢地转向他。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女人在哭,而是整个人类的灾难,是作为人的命运的深不可测而无从安的悲哀。他突然跪倒在地上,把她一把抱住。他到震惊。

“我最亲的,最亲的。”她一时动也不动。仿佛她不知道他就在眼前。他吻她淌着泪水的眼睛,把嘴向她的嘴凑上去。她把嘴给他,仿佛全然无能为力,仿佛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她的意志力全都丧失了。她用一个几乎觉察不到的动作,把自己的⾝体紧贴在他⾝上,渐渐地两条手臂伸出去挽住了他的脖子。她偎依在他怀里,并不确实是动弹不得,而是仿佛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活力都已消散得然无存。他在嘴里尝到了她的眼泪的咸味。最后,她精疲力竭了,用两条柔软的臂膀攀住了他,仰面卧倒在长沙发上。他的嘴紧贴着她的不放。

要是你在一刻钟后看到她那副那么快、那么満面舂风的样子,就会绝对想不到,就在不多一会之前,她经历了一阵啼啼哭哭的风暴呢。

他们各自斟了一杯威士忌苏打,菗着香烟,用情意绵的目光相互注视着。

“他真是个可的小东西,”她想。

她突然想到该好好款待他一下。

“里卡比公爵和公爵夫人今晚要来看戏,我们将在萨伏伊饭店共进晚餐。我想你也许不⾼兴去吧,是不?我正需要一个男人来凑成四个呢。”

“如果你要我去,我当然愿意去。”他面颊上泛起的‮晕红‬告诉她他是多么动地想要结识如此显要的贵人。她没有告诉他其实这对里卡比夫妇只要有白食吃,哪里都去。

汤姆收回了他退还给她的那些礼物,态度相当羞怯,但还是收回去了。等他走了,她在梳妆台前面坐下,仔细打量镜子中的影子。

“多幸运,我能哭而不哭肿眼皮,”她说。她稍微在眼皮上‮摩按‬了一下。

“反正男人都是些大傻瓜。”她很快活。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她已经重新得到了他。不过在她头脑背后或心坎深处的什么地方,总存在着对汤姆的一些鄙夷之,因为他是个多么无知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