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50卷)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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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1-12-22【第二九十折周咫尺,罪由己招】水雾氤氲、宛若虚境的简陋码头上,曾功亮指挥四极明府的弟子一阵折腾,终于摆好了物什,撒气似的赶着他们落船划远,就差没一人一脚踢下水去,其间暴言无数不忍卒听,沐云瞠目结舌,心中高大上的「数圣」形象应声碎裂,简直无从黏复。
那物事是只形状怪异的坛座,不仅有各种七横八叉的机簧突出,通体更镌符籙术式。
即以沐云对奇术法的浅涉猎,也难以判读那些符篆的意义,只知极为高深,绝对是另一套繁複系统的体现。
坛座的顶端削平,嵌了方四角浅槽,其中铺铁砂似的黑砾,倒是一看便知是沙盘。
曾功亮一抹额汗,砸了砸嘴,在沙盘前微微屈膝坐马,双手在腹间结作捶印,蓦地低喝一声:「起!」十指箕张,在沙盘上方一抹一抱,冉冉捧升,盘中细砾居然随手势而起,如顽童堆沙堡捏泥人般,凭空浮现出一座具体而为的小小院落,其中庭石花树无不纤毫毕现,赫然是决战所在的骧公幽邸!沐云舌挢不下,连一向澹然的秋霜亦微微变,二少不由自主相偕近前,但更惊人的还在后头。
沙盘凝成的院里,有几个约莫小指指节高矮的人形浮出地面,自行奔跑、动作起来,重演了耿照等三人围杀殷横野的始末;在天外飞来一记玄母箭的同时,整个码头连着溪水岸剧烈一晃,曾功亮等三人几乎立身不稳,细铁砂凝成的形象应声轰散,不少溅出沙盘,洒落一地。
沐云急掠出码头,勐被师兄按住肩膊,回见秋霜摇了摇头,才想起身在「周金鼎大阵」内,若冲出这一方阵眼,势将陷入阵,几天几夜都走不出来,惊出一背汗浃,急道:「前辈!幽邸那厢如何了?」曾功亮没空搭理,再催术式,一连几次铁砂均无法成形,不耐啧舌,低声爆了句口:「土行剧变,影响了‘咫尺千里之术’的效果,再好的家生也莫可奈何,只能等变动平复……他妈的!谁在这时还来捣?」怒喝声中双掌运化,盘内的铁砂再度成形,场景却接连变换,处处不同,无一不在周金鼎大阵之外。
沙盘无法细到显出来人的面孔——兴许是逄前辈无意如此,未必是机巧所不能及——然而所见之奇,足以令秋、沐二少面面相觑。
「……去他妈的蛋,啥玩意儿都来凑热闹?耿小子没事先打过招呼啊!」试图闯入周金鼎阵的有好几拨,曾功亮已命弟子顺水船,引幡布阵,按理閒杂人等连边都摸不到;能走入阵、甚至试图破解的,决计不是普通角。
铁砾示形的「咫尺千里之术」,最终留在一条顺水而行的小舟上。
对比舟形,舟中之人甚是魁梧,腆着个大肚腩,看来已有些年岁,总之并非青壮;以肘为枕,搁足船首,另一隻空着的手掌不住拍击船舷,似正作歌,全然不像困于阵中的模样。
能进入水道,代表已深入金鼎阵中,不是摸不着边的瞎兜圈子。
此人若通阵法术数、奇门遁甲,再给他点时间和运气,难保不会摸上这阵眼处的小小码头来。
「此人术法造诣绝非泛泛……」秋霜半是沉半是试探,澹道:「却不知是何来历?可惜看不清脸面。」曾功亮岂不知他言下之意,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再凑得近些,肯定给人逮住小辫子。这厮若是术法高手,搆着蛛丝马迹,便是现成的路标;都要给人顺藤摸瓜了,不若你领他来罢。」秋霜暗忖:「果然如此。」这门术法以「咫尺千里」为名,却非真能缩地成寸,把甲地之物自乙地凭空变出的妖法,而是透过某种相连的媒介,如土金之气、水风雾等,将甲地之变投于乙地。
是故幽邸那厢土行生变,沙盘便显现不出形象来;媒介既绝,何以投?恬静如停渊的湖衣青年,对老人的暴躁毫不介怀,点了点头。
「前辈说得是。虽不见其容,要是能问一问,或可知其柢。」曾功亮连驴蛋的「驴」字都到了嘴边,灵光一闪,转怒为笑,匆匆打量了青年几眼,连连点指:「好嘛,你小子是人才啊。一会儿再来搞定你。」催动术法。
二少蓦觉周身空气彷彿被急急往虚空里,气息顿滞,忽又从另一莫名处涌入水风凉雾、鸟叫虫鸣,不知同什么地方通了声息。
曾功亮扯开嗓门道:「你他妈是哪来的傻?名报将上来,仔细爷爷腹内生火,回头便吃了你!」看来对那狐仙会的效果还是很意的,顺口便抖了同一个包袱。
咫尺千里术不能传递真人实物,然而透过媒介,传声还是办得到的。
沐云恍然大悟,望向师兄的眼又多几分佩服,秋霜似未见得,仔细聆听来人那头的声息。
那人笑道:「我叫武登庸,教过耿照三天刀法,应该不算傻。这个阵花了我老大工夫硬是走不出去,料想阁下应是威震天下的‘数圣’逄了,盛名无虚,佩服佩服。」周金鼎阵开启不过一刻余,就被他绕进了阵形内缘,破阵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毕竟千穿万穿,马不穿,能被名列「凌云三才」的绝顶高人出言敬佩,曾功亮也就不觉得怎么刺耳了,哼哼两声:「你们这些个来助拳的,怎不先登记成册,排定进场顺序,让技术团队好办事嘛!我这个阵为保万无一失,只有‘开’跟‘闭’俩作指令,一次使用,没有丝毫转圈,管教对子狗有进无出!这下可好,你让我开是不开?」武登庸的笑声迴盪在码头水雾间,几可想像他弯着眉眼殷勤招呼的样子。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老街坊就是这样了。你三邀四请他愣不答应,时辰一到还不是扛猪宰羊的来了么?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娘家父与子,亲戚麦计较。」还真是。
曾功亮一下没法反驳,连吐槽都忘了,使劲搔着脑袋:怪了,「奉刀怀邑」武登庸是这画风么?怎么听都是里正大爷啊,啥时做起媒来都不意外。
怔愕之间,小舟顺着哗啦拉的溪水白沫漂近码头,灰发斑驳、面于思的魁梧老者在舟上热情挥手,彷彿码头上挤了等着献花的小姑娘,以手圈口,大声叫道:「刚才那一下,成了没有?」
「别这么嚷嚷!我又没聋。」曾功亮没好气道:「估计没成,一会才知道。」武登庸眉花眼笑,冲他竖起双手大拇指,高举过顶,作势起。
「那就别担心放跑人,你该担心耿小子怎样才能撑下去!我给你这个阵打几处狗,能不能进来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小舟轻快掠过码头,载着灰白鬍子的老人没入雾间,很快便消失了踪影,只余挥举的大拇指依稀能见。
沐云回神才发现自己也举着大拇指,果然莫名其妙的雀跃是会传染的,尴尬收手。
曾功亮像被点醒了似的,勐然转头,却是对着秋霜问:「听说你有一门剋制对子狗的弦音功夫,叫什么九玄眷命的?」
「……回前辈的话,不全是武艺,更近于阵式。」秋霜被问得突然,却不意外,怡然道:「须有九瑶琴方能使出,考虑到排佈不易,恐被殷贼看穿,耿盟主婉拒了晚辈的请缨。」曾功亮骂了句「就他狗多」,眉头一挑:「你该不会一早就发现,这个‘咫尺千里术’的檯子,是结合音律和术法来控的罢?」见秋霜笑意温煦,波纹不惊,显是无意作答,指尖连点:「奇门下,名不虚传!眼下没空,一会再来搞定你。」拆下坛座屉板,出里头的複杂机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