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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49卷)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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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十折岂怨憎会别离苦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的灰袍老者,悄立于清渠一侧,连映着月华的粼粼波光都无法将他稍稍照亮,毫无特征的平凡身形半溶在夜里。

有那么一瞬,阿傻以为这不过是另一个难以摆的残魇,一如破庙中老者的拳脚,抑或岳宸风由他身上夺取、而后又加诸的一切,肆无忌惮地解裂他对现实的认知,直到少年能与之共处为止。

疼痛从未消褪过。对阿傻来说,活着本身就带着痛。

毋须与灰袍客的冷蔑眸光相对,少年也知危在旦夕,无奈身体不听使唤,非是力,而是动弹不得,彷彿空气一瞬间化成实体,牢牢箝着五体百骸,连入肺里的都益形稀薄,中腹底空的,遑论提运内力。

少年单薄如钢片般的纤瘦身形,就这么被「凝」在渠畔,殷横野单手负后,饶富况味的眸光中依稀有着几分不舍惋惜莫可名状,持续收紧锁限,似正欣赏着一株被残忍碎的、柔弱美好的宵待草。

岳宸海无疑是绝佳的刀尸,心沉静、坚毅卓绝,便于屈咸亨的巧手造作中,亦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光凭他能从《十二花神令》的花图「读」出妙的刀式古谱,已是惊人的资赋。论刀法上的悟,伊黄粱远不如此子,当年他能练成「花爵九锡刀」的无形刀炁,靠的还是殷横野的指点。

从花册析出九锡刀的儒门前贤,死了一百年不止,九锡刀心诀被三槐本家收藏起来,却任由成摞的孤本图籍落在外,并非买椟还珠,不知稀贵,而是认为图中所蕴,已尽在《花爵九锡刀》的心诀中。若无前贤之大智慧大修为,机缘巧合勘破障,花册也就是小道古遗罢了,有《九锡刀》入奉阁藏,何苦再多收这几本不伦不类的物事,瞧得后人尴尬?

殷横野几乎不费什么气力,便以试金为名,从司空家府库取得成摞的花册——在他们看来或许此非赏赐,而是这殷姓的门客,替本家解决了一桩麻烦也说不定。至于区区九通圣,竟能从册里推衍出刀诀,自己没练,却私下授与他人,则应是三槐世家始料未及。

——若教那帮缩不出的衰腐朽物,知晓有阿傻这么个人,还不炸了锅!

但他们会透过这名少年,析出更多失传的古籍之秘,抑或将他当作道统的一部份,直接封存起来?殷横野不无恶意地猜想,忍不住嘴角微扬,无声地哼出一丝蔑冷。

三槐非是守旧,而是腐朽不堪。

真正的亘古不易之物,不是这般拖沓颟顸、犹豫不决,畏首畏尾;它们一如山川河令人敬畏,无论兴盛或衰颓皆蕴藏力量,淼小如人,以为看懂了河山起落,甚至妄加议论,一旦它们真正发怒,天地倒转,洪涛灭世,不过转瞬间耳……人世一切,有何意义?他曾唆使吕坟羊,冀以司空家当主身份,促使三槐现世,掘出儒门深藏的中枢势力,但吕坟羊只想要他的友谊,以及与其妹司空杏的私情而已;亦曾试图推动司空氏,以吕坟羊兄妹的存废抉择,促使它们站到其余二槐的对反侧,但司空家只想着掩盖丑闻,息事宁人;他还试图挑拨三槐背后的势力,以丑态百出难以收尾的司空家为饵,使它们出手处置,却没有丝毫回应……

儒门若有中枢,便只余一团虚无,空的什么也没有。不管你扔什么进去,都再不起丝毫涟漪。

天观七水尘那「不使一人」的羁誓,看似耗费老人最多的心力,但殷横野心知肚明,以当年声势之盛,他所能影响的,不过儒门外围罢了,面对那团深不见底的虚无,始终缺了关键的那一击;僭夺「权舆」、妖刀祸起,乃至异族斩关,天下大……这些通通没能让三槐「动」起来,反在吕坟羊兄妹之后,连原本唯一在台面上的司空家,亦被洪没,顺势无踪。

在萧谏纸或屈咸亨看来,灰袍老者的所作所为,兴许是罄竹难书;但对其真正的锋指而言,殷横野其实收获有限。而世上,没有比这更可恼的事了。

水渠边上的少年双脚离地,像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吊着,浑身搐;足尖离地只两寸,却怎么也搆不着地面,瞠大秀气的双眼,血丝密布,甚至开始迸出红点,青紫的面十分骇人,彷彿将被幽魂扼毙。

身为九通圣之首,殷横野学富五车,兼通各种奇门杂艺,目读语便是其中一门。屈咸亨死前,仅说了「耿照」二字,即遭阿傻断首;少年此举的动机还有待探究,或被残疾老者打昏了头,也可能是遭秘穹炮制时的恐怖记忆复甦……迳行认定阿傻反骨既生,其实过于武断。殷横野很清楚,或许伊黄粱才是对的。

但他需要发怒气的对象。

况且伊黄粱对这名少年投注的情,也近殷横野能忍受的底线。

相对于出的医术和武功,伊黄粱的心并不似表面上那般坚强。

他缺乏为恶的坦然与率,时时摇摆于正常与非常之间,殷横野需要他一直是那个在破晓时分惶惶然走出医庐、心中所依俱已崩塌的无助少年,才能成为堪用的棋子。制造「雪贞」所使的手段,能深植伊黄粱心底的晦暗扭曲,符合殷横野的需要,所以他容许、乃至鼓励他这样做。培养一个真正的衣钵传人?这就太过了。伊黄粱的心上,不能有这样的温情寄托。

阿傻必须死。老人对自己如是说。能死于意外的话,就更好了。

「寒潭雁迹」屈咸亨武技强悍,堪称他那一代人的绝壁巅顶,亲炙其威的伊黄粱谅必异议不多。岳宸海身子骨本就羸弱,战斗中奋不顾身拼搏,伤及本,又疏于培固,在这样的月夜偶然走在清水渠畔,忽地一口气接不上来,失神瘫倒,头面浸入水中,截脉断息丢了命,似也合理——老人凝着悬于锁限当中、宛若离水之鱼的少年,像欣赏一件巧夺天工的孤赏奇石,眯起的灰暗眸子从悚栗动不能自己,到微出一丝诧异、惘,最终大大瞠开,混合了惊喜与难以置信的面孔在月下看来,竟有几分扭曲。

按理肺中再不到丝毫气息的少年,看似痛苦到了极处,却始终未死。

通过那薄膜也似、将他里里外外包覆起来的凝锁之力,殷横野察觉少年体内有股异气横生,自不知名处冒将出来,接替了原本的空气、内息之用,继续维持着生命。

这股异气虽弱,却自成循环,生生不息,既不知来处,亦似无耗逸散失,周天而行,且有越来越强的迹象……

殷横野在三奇谷的古卷中,读过一部失传的儒门镇教神功、名唤「楚雨四时」者,符合少年身上不可思议的变化。阿傻既未去过三奇谷,耿家小子也没携出这门神功,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自花册悟出的不止刀法,更包含远古儒脉的无上瑰宝!

地阯發鈽頁/回家的路www.91ks.online哋址发咘頁/迴家锝潞www.91ks.online老人中气涌,直冲出天灵,狂躁之余,几放声豪笑:这下子,五行殿那帮老东西还坐得住么?这可是数百年……不,兴许是千年以来,儒门道统再一次现世;面对这条野路子,你们究竟是要杀要,还是继续装聋作哑,隐于世所不知处么?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在投身阵营前,殷横野一直觉得自己是人中之龙。

正想着,蓦听水风里数声铮錝,是兵马杀伐之气,虽未蕴内息,越的弦响却令老人心头一震,顺势撤去锁限,少年「扑通!」跌落渠中,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