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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18第四十二章九九年天我害了脚气病。母亲说我人要节制,也不知从何说起曰身子虚容易得脚气,当然都是母亲私下里跟我说的。则说,“你心思活络了。”如她老所言,我确实心思活络了。毫不夸张地说,我的忧心忡忡就像东院房侧香椿树出的新枝,悄无声息却又夜以继地膨和伸展。照这么下去,我真担心自己未老先衰。关于如何治疗脚气病,宣布用啥药也不好使,她建议我每天倒立十分钟,“这样会经脉逆,疏导火气”。
于是有好几个月,每晚睡觉前我都会贴墙倒立十分钟。在这之后,我会打开房门,穿过遍布燕子窝的二楼走廊,蹑手蹑脚地在楼梯拐角杵上好一会儿。我简直是个神经病。父亲出狱的那个四月晚上,我就发了场神经。然而父母房间没有任何动静,连翻身、打呼噜、说话、放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是好是坏,我也说不准,反正就是心的,自从父亲一回来,母亲的枕边人就不在是我了。
此外,关于“心思活络”(语),有必要说一句,当时呆们已经张口闭口“生活”了。不时有人声称昨晚上自个父母不要脸,又在了。那年五一节前夕,终于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我们的同龄人中总算出了一对爹妈,值得庆贺!
事实证明我的忧心忡忡不是杞人忧天。五月初的某——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十二号,市教委组织广大中小学生上街,自发而义正言辞地抗议美帝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野蛮行径。等身酸臭地赶到家,我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于是父亲就给我递来一瓶冰镇啤酒。我咕咚咕咚干了个。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碟。他老不知从哪抱了个vcd(家里那台九八年天不知给谁顺了去),租了一大堆的港台片,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没事也会瞅两眼。记得那天放的是《暗战》。我一瓶啤酒快下肚时,刘德华终于一口老血到了屏幕上。父亲说,“可以啊,林林。”他这么说,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大概为了缓解我的情绪,父亲又说,“问你个事儿,林林。”我说,“啥?”他弹弹烟灰,又开了瓶啤酒,“这一年,你姨夫——是不是经常来?”我心里一咯噔,牢里待了大半年,父亲却对母亲不放心,由此还联想到了陆永平。而我是他能够信任的人,所以这话问我实属正常。可我要怎么回答呢,难道要说不是陆永平,其实是你儿子背着你在和你的女人做吗?也怪陆永平这货平时没安好心,母亲我是清楚的,但大姑可能确实被他得手了。
父亲的怀疑不是第一次了,他这一问,我倒想起五月一号的晚上。那是我第一次看《泰坦尼克号》。九八年,这部好莱坞史诗级情故事在红遍全球的当口,顺带着把巨推到了平海。周围人口都是“电影”、“杰克”和“丝”。我们当然也没经住惑。事实上九七年冬天平海台在放泰坦尼克号的科教片时,母亲就应允“明年公映了一定去看”。可惜父亲出了事。这一拖就是一年,呆们嘴里的香镜头没少让我口水。当时大概有十点多,早早回了屋,父母分坐两侧沙发,而我,正搁凳子上洗脚。女主邀请男主给她画画时,父亲看看我,“还没洗完?磨磨蹭蹭。”我刚想顶句嘴,丝就光了衣服。虽然“赶紧”撇过脸,但我还是不失时机地扫了眼她坚的房。不知是不是母亲也在的缘故,这样的场合下,我总觉得的有点意思,在父母面前,有种看片的觉,尤其是母亲也在,我可以当着父亲的面,意母亲,这可比背着父亲偷想母亲还要好玩。
父亲呵呵地笑了两声。母亲瞥我一眼,冲他皱了皱眉,但终究只是切了一下。等我倒完洗脚水再回到堂屋时,父亲让我早点睡。母亲不地抗议,“你管他?”我虽然平时胆子大,但父亲在,我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我也不好坐下,就站在门口看。很快,期待已久的画面就出现了——杰克和丝在老爷车里大搞特搞。
“少儿不宜。”父亲斩钉截铁。
“这叫做,电视里放的有,就是没那么就是了。”我科打诨,时不时还不忘观察母亲。
母亲却清了清嗓子,没吭声。
“不就是偷情嘛,啥做?”片刻,父亲一骨碌打沙发上坐了起来。
父亲意有所指,母亲却依旧没吭声,长马尾却在靠背上晃了晃。这到结束都没人说话。起先我倚着门槛,后来就心的,坐到了母亲身旁的扶手上。不知是悉的清香,还是近乎三级片的剧情,抑或是其他的什么,我很想碰一碰母亲,却又碍于父亲还在,只能规规矩矩直坐得大腿发麻我都没挪下股。
发^.^新^.^地^.^址5www.91ks.online字幕出现时,母亲叹了口气。父亲则靠了声,好半会儿才说,“扭住了。”当然,这件事情并未就此结束。记得农忙后的一个傍晚,我蹿到家时,确切的说是在那屋,陆永平赫然坐在堂屋里。连襟俩面通红、酒气熏人,牛已经绕梁三圈。这让我大吃一惊。其时我已许久未见陆永平了。那年麦收依旧用的是他的机器,但也就装到拖拉机斗里算了事。上次他到家里来应该是一个四月末的晚上,我亲姨随行。夫俩拎了两瓶酒,又给提了兜蛋。那时我家堂屋打正中拉了条布帘,东侧是客厅,西侧挨窗台摆了架纫机,旁边立了个大书架。母亲偶尔在西侧看书、批作业。我也有样学样,就那台纫机——我趴上面得做了好几套模拟题。那晚也在,几个人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大姑去过几次厨房,却很少发出什么声音。母亲则让我回屋。
绝对主角当然是和张凤棠。后者把父亲的肩膀拍得啪啪响,说啥子回头金不换。她甚至要给父亲介绍工作。这种氛围我实在受不了,只好奔出去透了会气。
那晚凝固如铁,这个傍晚动如云。
尽管掀着门帘,吊扇也叫个不停,屋里依旧烟雾缭绕,简直进不去人。陆永平说,“小林回来了。”父亲则冲我招招手,“林林你也来点?”我正想转身上楼,父母卧室门开了,母亲说,“林林,别理他们,该干啥干啥去。”接着是大姑也出来了,不过她脸不是很好看,也没和我说话。我深知这件事情的症结是什么,就也没吭声,因为不知道怎么去安她。
然而连襟俩本就没容我上楼——打厕所出来,堂屋就已经劈啪作响了。我赶忙冲进去,于是便身陷一片狼藉之中。桌子掀翻在地,残羹冷炙,汤汤水水,几片白瓷碎片反着红彤彤的黄昏,分外闪亮。两人扭在一块,掐拽捶打,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只是那哼哧哼哧声陡然让人觉得滑稽。
正不知该如何着手,大姑探出个头说,“还没够?要打出去打!”印象中两人又僵持了好一阵,那种体位、姿势和力度——恕我直言,但凡哪位慧眼识珠的艺术家打此路过,定会将其绘入油画,裱至卢浮去。后来连襟俩分开了,再后来又绞到了一起。
我尝试着做点啥,却被后一步出来母亲厉声喝止。夜晚的降临以陆永平的脑袋挨了记啤酒瓶为代价。血瞬间就涌出来,淌过了那张黑铁似的长脸。
后来大姑找到了新的婆家,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了。至于父亲对母亲的怀疑,后来我才从母亲口里知道,居然是父亲觉得他在牢里的这段时间里,母亲不应该脸蛋和肌肤愈发滋润水灵,所以才有所怀疑的,我只能咯咯笑,听说美容,原来都是我的功劳啊。我可以作证母亲确实没有与别的男人私会过,父亲也就不在抓着这个不放了,当然,我和母亲的那档子事情,至是不会对他说的。
再次见到陆永平就是暑假了。中考很顺利,简直有点手到擒来,毕竟市运动会金牌给加了10分。人生头一遭,我有了种广阔天地任我行的觉。从未有过的自由度让我恨不得炸裂开来。母亲却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你才干了点啥啊,这路可长着呢”。
就是到学校领通知书那天,我飞快地骑过街口时,两个悉的人影勾肩搭背地打小饭店晃了出来。白的是我亲爹,略高;黑的是我亲姨夫,略矮。时值晌午,高照,大地似要熔化一般。而我,分明是人冰,雨点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地洒了一路。时不时我要甩甩头,以免汗水沾染了那张洁白无暇的通知书。当时我想的是,再来点风啊。
父母是什么时候恢复生活的,我不清楚,我问母亲,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告诉我。那些贴墙倒立后苦苦等待的神经病之夜,我几乎毫无收获。只记得有次半夜糊糊地下楼上厕所,走到楼梯拐角时就理所当然地听到了悉的声音,我立马醒了大半。很沉闷,却无疑在吱嘎吱嘎响。母亲偶尔哼一声,父亲的息重而模糊,宛若碾成粉末的饼干。这是在五月份,父亲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看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要立志做一个影导演。就在通知书下来那个下午,父亲又喝了不少酒,尽管中午他已经跟陆永平喝了一场。我清楚地记得,他柔软得像面条,一眨眼工夫就顺着椅子滑了下去。
那晚我们仨在楼顶乘凉。一如以往,十点多时母亲就下去了。半夜醒来,呼噜如旧,我却渴得要命。磨蹭好半晌,我才摇摇晃晃地下楼喝水。之后如你所料,“父母不要脸,在了”。
拍击声很响,父亲的声音也很响。母亲轻如泣,我嫉妒父亲,但我却毫无办法。
陆永平死于九九年初冬。一个稀松平常的周末,我回到家时,坐在院子里。不等我扎好车,她就说,“西水屯家走了。”我说,“谁?”她说,“你姨夫死了。”那一阵,平坟运动搞得如火如荼。那些遍布乡野或大或小的坟丘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正一点点地消失不见,像是一只神秘巨掌轻而易举地抚平了祸患百年的痘疮。据说,为了平坟工作的展开,陆永平作为市里钦点的模范,一马当先地平了他爹的坟,“任他妈磕头哭闹也没用”。然而他爹的墓碑太过高大厚重——“那可是老远运来的山西黑啊”,倒下时在我亲姨父的头上“着了一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面通红地怒斥。显而易见,爷爷的丘也无从幸免,尽管他“才躺下多长时间啊”。
“老天爷啊”。
最后一次见陆永平是在一中家属院的小吃摊上。当时我和某个呆想尽办法总算搞到了两张请假条。炒米粉还没吃几口,我便瞧见一个悉的身影打一旁的小饭店走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了我,笑地踱过来,问这是改善生活呢。我只能干笑了两声,甚至没问他怎么会在这儿。理所当然,百般推辞,陆永平还是替我们付了帐。完了他又提了袋水果过来,问我钱还够不够。我面红耳赤,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把头摇得像拨鼓。
1999年的初大雪纷飞,我在某位叔伯老叔的带领下,挨户登门磕了六七十个头。在胡同口我碰到了陆永平。他和张凤棠一块过来。后者进了院,他则帮忙搭起了灵棚。我站在门廊下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奇迹般地拔地而起。后来我们拢起火堆,在棚子里坐了好久。再后来我上了趟厕所。雪猛得像肺痨患者咳出的唾沫,苍茫大地间只能听到的嚎啕。然后天就黑了,来吃死人饭的人络绎不绝。陆永平端一碗面过来,让我趁热快吃。他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人都有这一遭,没啥好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