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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4月15第二十九章不可思议,火箭竟然赢了。我大叫一声好,引得众人侧目纷纷。此刻我坐在二号食堂的二楼大厅里,对面是我的女朋友。而她身后,悬在半空摇摇坠的,是一台21寸长虹彩电。周遭人声鼎沸、空气油腻,麻子似的雪花点不时攀上莫布里的脸庞,但他一个后仰跳投,还是一举命中。106比103,火箭险胜掘金。女主播的嘴无声地动着,却也不能阻止字幕的滚出。真是没有办法。我猛咬一口馒头,朝陈瑶摊了摊手。

母亲走后就起了风。平多风。一年的大部分时节里,你总能看到五颜六的塑料袋纠一起,氢气球般漫天飞舞。我紧攥网兜,快步走过光溜溜的柏油路。我只想知道比赛结果。然而宿舍门庭紧闭。不光我们宿舍,一溜儿——整个法学院二年级的傻们像是同时人间蒸发。老实说,这阵势近两年来都难得一见。我不由有些兴奋,简直想就地一泡以示庆祝。

转身拐过楼梯口,我就碰到了杨刚。他唾,“你个,可把我们害苦了!”说着他来拽我的网兜。我一闪就躲了过去。他笑道,“3号楼201,师太等着你呢。”我问火箭赢了没,他说,“妈个,刚给师太放出来,老子还没吃饭呢!”接下来,在芳香扑鼻、令人作呕的樱花小路上,我陆续碰到了更多同学。

他们说,“打你电话也不接,这下有的了!”他们说,“悠着点,别给师太一股坐死了!”他们说,“靠,柚子都带来了,要耍啥新花样吗?”遗憾的是,对比赛结果大家都一无所知。

我赶到时两点出头,偌大的阶梯教室空空,三三两两的人犹如子上残留的玉米粒儿。当然,最大那粒就是贺芳。是的,大而拘谨,像块老母猪,任谁谁也不愿夹上哪怕一筷子。啊,这样说也不太对,至少有点过时。因为新学期一来,整个法学院都传着一个人至深的情故事:老贺和小李搞上了。老贺就是师太,也就是贺芳,据我所知她毕业于西政。她老人家乃我们院民商学术带头人之一,是为老牛;小李呢,新来的研究生助教——太年轻,连名字都可以忽略不计——是为草。两位师长正大光明,惊天动地!不少人声称他们曾亲眼目睹两人如何在光天化之下卿卿我我。什么老贺关小李,小李把老贺捧在掌心,颠来倒去的意象无非是枯木逢——在李老师挑逗下,贺老师那张四四方方的脸上泛起了一朵娇羞的花。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老贺已离异数年,小李也尚未婚配,虽然恋和婚姻自由受我国法律保护,但还是有人不乐意了。首先,院里边就不太看好这桩自由恋,总觉得从影响上讲有点惊世骇俗。自然这只是传说,我又不是院领导。其次,李阙如也不太看好这对老少配,他是这么说的:老子姓李,他也姓李,所以老子就得叫他爸爸?这当然也是传说,不过相对来讲要靠谱点,毕竟杨刚和李阙如都是024班的。

对于李阙如我所知甚少,总结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点:第一,他的名字来自于台湾民法典,也经常见诸于王泽鉴的民法理论中;第二,他顶着头五颜六,走路一蹦一跳,说话像放:第三,他曾经留学加拿大,结果一年不到就变成了家里蹲,后来给到我们院来——好嘛,法学院就是垃圾回收站。第四,他老不是属就是属狗,甚至属羊、猴,有点垂垂老矣的意思。

当然,再老也老不过他妈啊。又老又贼。我刚打后门进去,坐在讲台上的老贺就抬起了头——只那么一瞟,又垂了下去。我顺着台阶狂奔而下,一路“噔噔噔”都没能让她再次抬起头来。我气吁吁,“贺老师。”贺老师翘着二郎腿,埋头翻着手里的几张纸,大概没听见。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贺老师还是没听见,她穿了双红底高跟短靴,晃动间竟有几分俏皮。我只好走上讲台,放大音量说,“贺老师,我来了!”这下贺老师总算抬起了头。她戳我一眼,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讲义上。我真想一网兜抡死她。好在这时老贺开口了,“你来了?”

“来了。”

“你来干啥?”我没话说了。我真想说“还不是你让我来的”。一片静默中,自习好者们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懒得跟你废话,民法还想不想过?”好半晌老贺冷笑一声,拍了拍讲桌。一时粉尘扑鼻,连始作俑者都向后倾了倾身子。

我当然想过,于是我说,“想过。”

“想?那你为啥逃课?”老贺仰起脸,低声音,“十点半等你等到两点半,四个小时!”贺芳短发齐耳,鼻丰,一笑俩酒窝,真不难看。加之肤白皙,以及无框眼镜后那双狭长而知的凤眼,好好拾掇拾掇倒也有十分的韵味。只是在这空旷教室里,配上不太好的普通话,陡然让人觉得滑稽。台下已有人窃笑起来。

发^.^新^.^地^.^址5www.91ks.online“啊?四个小时!”老贺不甘心地补充道。光扫在她的眼镜上,白茫茫一片。

我再也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教室里哄笑一片。

老贺二话没说,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擦身而过时,我轻揪住她的衣袖,小声叫道,“贺老师。”

“滚!”老贺嘴都在发抖。

愣了片刻,我擦擦冷汗,赶忙追了出去。

老贺一米六出头,大概疏于运动,有点丰过度。她脚步飞快,鞋跟踹在地上,振聋发聩。叫了几声“贺老师”,她愣是不理,我也只能在后面跟着。贺芳平时脾气就臭,不解风情,江湖人称牛皮糖师太。无奈我们的民商两大件都由她带。学术水平嘛,我还没有评价的资格。倒是听说老贺以前兼过律师,离婚后就一头扎进祖国的法学教育事业之中了。研究生、本科生,x大和省师大,她都有课。老贺前夫也曾是院里的老师,后来进了政法系统,听说现在是省高院执行局局长。从这个角度看,李阙如这种废物的出现多半无法避免。

进了院办大楼,面一个老师打招呼,“贺老师这么急啊。”老贺点着头就蹿进了电梯里。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忙挤了进去。

“贺老师,我错了。”我眼泪都差点挤出来。

“错了?!”出乎意料,老贺竟然扫了我一眼,“你哪儿错了?!”我发觉柚子真他妈沉,勒得手疼。

“你牛,全年级二百号人,就你脾气大!啊?逃课还要耍大牌啊!”老贺声音本就低沉,动起来简直像黄鼠狼。

“了不得啊,”她猛地拽起我的网兜,又用力甩开,“你牛。”到了老贺办公室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她一股坐下,就让我给辅导员打电话。辅导员更是个二。于是我摇了摇头。我说,“贺老师,我真的错了。”老贺打开电脑,不再理我。她翘起二郎腿时,一脚踢在桌楞上,咚的一声响。我这才发现她裹了条丝袜。继而我注意到她穿着件呢包裙。这两年刚行,中年妇女我真没见几个人穿过,何况是一向老土的贺芳。啊,情的魔力!如果不是身陷囹圄,我真想即兴赋诗一首。

“活该!”陈瑶埋头喝了口没有羊的羊汤,眼神亮晶晶的,“那你咋出来的?”咋出来的?这就要谢李阙如了。老贺沏上一壶茶,就玩起了纸牌。刷刷的发牌声挠得人浑身。我呆立一旁,也不知杵了多久。不时有人经过,跟老贺打招呼。我毫不怀疑他们惊讶的眼神——高等教育哪还有训斥学生这一套。然而毫无办法。我只能盯着老贺的脚,后来是大腿,再后来是藏在休闲衬衣里的大

终于,老贺不地砸砸嘴,抬起了头,“我劝你老老实实把辅导员叫来。”借此机会,我双手捧起网兜,请求敬的贺老师允许我把它放到桌子上。老贺哼了声就又垂下了头,“辅导员不来,你就等着挂科吧。”我只好把柚子抱到怀里,欣赏起老贺和电脑的纸牌大战。总体来说老贺略胜一筹,但不少牌她打得太臭,我简直想越俎代庖,痛杀一局。这又引起了老贺的不,她说,“就没见过你这么皮的学生!”这当口李阙如冲了进来。他一头鲜在跳动中四下飞舞。

“啊。”看见我时他这么说。

老贺说,“你咋来了?”李阙如搭上我的肩膀,“whycannoti?”老贺端起茶杯,不再说话。李阙如一股坐到沙发上,扯着嗓子哦了下,也闭上了嘴。房间里静得有点夸张,我只好咳嗽了一声。老贺放下茶杯,“说吧,你逃课干啥去了?”我实话实说。

“我都不敢逃课,你胆子倒不小。”李阙如不知从哪儿拎出来一台笔记本,也没开机,十指在键盘上嗒嗒作响。

“你消停会儿,”老贺扭扭脸,“电脑别到处扔,丢了我可买不起。”

“又没让你买。”李阙如开了机。

“说吧,咋办吧?”老贺冲我仰起脸。

这下我真的无言以对。

“还能咋办?请你撮一顿咯。”李阙如躺到沙发上,“我妈可到现在都没吃饭,我也没敢给她带。”

“闭嘴行不行!”老贺腾地站起来,掀起一股猛烈的风。我顿时有点羞愧难当。李阙如也没了音。好半晌她才又坐了下去,长吁口气,声音都有些低缓,“不叫辅导员也可以,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不便宜你啦!”陈瑶在桌下踢我一脚,又起一个烧饼,“最后一个,不敢再吃了。”这可真是便宜我了。老贺提出一个解决方案,然后假惺惺地征求我的意见。遗憾的是我只能点头如捣蒜。她的方案是这样的:第一,写一份保证书,其中载明“如再旷课,不计学分”;第二——“第二,”老贺抿了一口茶,“这节课讲啥,知道吗?”略一犹豫,我还是摇了摇头。她倒淡定,“你就浅地论证下物权行为的无因,一万字上下,不求多深奥,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在李阙如的蠢笑中我捏了捏网兜里的柚子。临走,老贺又提醒我一个月内上来。我如临大赦般恩戴德。

“天大的好事儿啊,你就专心写论文吧,省得来烦我。”陈瑶嘴油腻。她奔放的吃相让人不忍直视。

她说的太对了。为表赞同,我一口气闷光了小米粥。

“令堂走了?”

“走了。”

“幸亏没跟我说。”

“咋?”

“真说了我也不会去。”

“有志气。”

“那当然。”陈瑶意地擦擦嘴,“走吧?”她终于吃了。毫无疑问,我的遭遇令她胃口大开。

“不来点柚子?”

“切,出去也能吃嘛。”我女朋友甩了甩马尾,出狡黠而无的笑。在她头顶,李连杰宣布:每个男人都应该有一件柒牌中华立领。

打食堂出来,夕西下。晚风吹得每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陈瑶就偎了过来,她说,“让你暖和暖和。”于是我只好把她搂得紧紧的。

“去哪儿?”

“我哪知道?”

“琴房?”

“走呗。”作为一名信管专业的学生,陈瑶的手风琴搞得不错。据她说,自小学三年级起她就“背上了这个包袱”。可以想象,我女朋友正是那种在历次文艺汇演中总会风光亮相以展现我国素质教育丰硕成果的校园小明星。红绸布打土黄的墙上耷拉下来,像老天爷垂下的一。沉甸甸的风从场上掬起一把把黄土,把沉浸在乐海洋中的诸位扬得灰头土脸。当然,它也会伺机抚过小明星的衣领,起她轻盈的刘海。之后在掌声雷动中,她会鞠躬说,“表演结束,谢谢大家。”真是令人绝望。

督促陈瑶练琴的是她温和的父亲。初二那年父亲被判刑后,她便暂时得以解。高中三年,父亲的角转移到了母亲身上。这位前国家公务人员以一种咄咄人的姿态表达了亏欠已久的母。直至陈瑶宣称,她死也不考艺术生。就是这样,一个夭折的艺术家的故事,稀松平常。

关于父母,陈瑶不愿多谈,我也无意多问。只知道她父亲还没出来,而她母亲在平做生意。此外毫无疑问的一点是,九八年父亲的锒铛入狱在我搞定陈瑶这件事上发挥了一定作用。某种程度上讲,我们是有过共同经历的人。

然而琴房黑灯瞎火。它位于一处民房的顶楼,冬冷夏热,十分符合自然规律。每当狂风暴雨时,四周便腾起蒙蒙白雾,让人恍若置身于孤岛之中。这样好不好,我也说不准。不过有一点,不少女青年会慕名而来倒是真的。

犹豫了下,我们还是拾级而上。刚走出楼梯口,一阵猛烈的摇声便涌动而来,随之是一位女生豪放的呻声。我朝陈瑶摊摊手,示意有人居然和我们一样会选地方,她便掐了我一把。天边悬着一轮下玄月,朦胧中宛若一只猫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