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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四折·三阳丽景,浴水藏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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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骧公幽邸的战场,耿照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殷贼手上的黑雾丝绞扭如蛇,一股脑儿钻进了膛。那份疼,便以耿照的标准也算相当过分的了,以致后续昏醒之间,隐约觉给人扒开皮、锯开骨什幺的,相较之下似乎也没有什幺。

意识略复的几个瞬间,少年宛若置身洪炉,整个人几烧融,上一回有这种觉,是在三乘论法的擂台,李寒李大侠为他稳住体内行将崩溃的诸元,重新铸成“鼎天剑脉”那会儿;但多数的时间里,少年却是浑浑噩噩,无法思考,犹如沉于漆黑一片的冰冷深海,什幺都觉不到,不知何时才会触底,那样的孤绝与无助能硬生生将人疯。

直到一把悦耳动听的嗓音透颅而入,将他和世界重新连结了起来。

“……气沉丹田,天元化生……走神阙,入气海,结元胎……气一如,以出焦……”这声音又脆又甜,可想见主人抿着一抹坏笑,杏眸滴溜溜一转的模样,然而隐透着威严的口吻又令人无比心安,仿佛智珠在握,跟着走肯定没错。耿照的身体本能动起来,外溢的真于下丹田凝聚成形,犹如烧化的油膏,蓦地一阵灵,真离体而出,持续不断的刮得马眼生疼,同时带来巨大的快

清明略复,忽察觉上有人,两只小手摁在他腹间,肤触腻滑,滋味妙不可言;省起方才所用功诀并不陌生,忖道:“是……是〈通明转化篇〉!”《火碧丹绝》里的这三百字功诀看似平淡,却是明栈雪窥破玄机,引双修之法彻底改造这门绝学,使其得以速成的重要关窍,耿照早已练成了反,哪怕失去意识,凭借身体记忆也能自行发动。

但颅内的那把动听嗓音所示,并非明姑娘版本的〈通明转化篇〉,而是倒反过来,让他把真气灌至有“藏处”之称的下丹田内,逆行转化篇心诀,使之与相合,然后再一股脑儿地排出体外。

耿照很难判断是快所致,抑或是水离体的一霎间,周身洪炉似的高热略降,仿佛吹来一阵清风似的舒。然而光靠晚风飔凉,并不足以熄灭烧炽的炉中青焰,难以形容的闷窒转瞬间又将少年噬,斩断他爬回现世的唯一一条路。

换作是旁人,恐怕会失去求生的意志吧?但对耿照来说,这短短片刻的连结已然足够——都看见回家的路了,哪有放弃的道理?就连无穷无尽的黑暗都不能使他崩溃,何况已看见了光明!

我要醒来,少年心想。我一定会醒过来。

他在不断沉降的漆黑里想像着自我,努力觉察、努力挣扎,顽强地抵抗着绝望侵袭,不放过任何一霎闪现的知灵光,哪怕是痛楚都揪紧不放;渐渐断续间或的灵光连成了片段,痛苦越来越鲜明,其他觉也是——耿照猛然睁眼,刺骨到难以形容的酸涩冰水在同一时间内疯狂涌进口鼻,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差点冻到断线;微弱的光源仿佛在头顶极远处氤氲晃,折着扭曲的月形,省起自己怕是被扔进潭底一类,手脚并用,奋力朝光源泅去。

他应该被狠狠呛上几口的,说也奇怪,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涌入口鼻乃至肺里的潭水忽然消失,一阵温热泡沫透体而出,骨碌声久久不绝,连原本水中的寒冽之也都随之化散,差不多就是放凉的洗澡水的程度。

更奇怪的是:他是在水中苏醒,肯定不会先一口长气备用,此际肺中不但积水全消,也无一丝气闷窒的觉;能以胎息滞水如斯,可见真气充盈,以至于能将潭水自行排出。

耿照停止上泅,浮在水中片刻,觉周身水温升高如温泉,才换另一处悬浮,不知不觉越潜越深,直到又开始觉得潭水刺骨,肺中气息寡弱,显是真消耗得差不多了,急急浮上,“哗啦!”破出水面,被夜风刮过漉漉的头脸,始觉前尘如梦,终于重返人间。

此间看似一处桥底深潭,潭面方圆不到五丈,于月下清澄如镜,爬藤蔓苔藓的索桥斜斜横过,摇摇坠;一道清溪穿过桥底,入潭处的段差足有七八尺高,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小瀑布。

水潭最深足有三名成年男子相叠,出寒潭的溪却不过半人多高,仿佛仙人的巨拐从天而降,朝这溪拦砸出枚深坑来,才得有此潭的存在。湍狭的上游溪水注入潭中,注而溢,到了下则平缓许多。耿照爬上岸处遍铺鹅卵圆石,打磨得甚是光润,离上头的山径还隔了道陡峭边坡,显是丰水期的溪

此地空气冷冽,林雾深浓,一嗅便知在深山之中,然而除了冷的深林苔藓气息,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异臭,仿佛在哪里闻过,才清醒不久的思绪却无法厘清。

这里……是什幺地方?我为什幺会在这里?其他人……都上哪儿去了?

他摇着昏沉的脑袋涉过鹅卵石,爬上边坡,就着月光扶树而行,赤身体也不管了。沿溪只一条路,是人劈砍林树整出来的,而非兽径,小路尽头便是索桥,再往前已是断崖,别说是人,连野兽都无处前进。

桥对面白雾缭绕,连月华都透之不入,刺鼻异味正是从那个方向来。

耿照硬着头皮过桥,走着走着忽见光源,带嫣红,宛若灯喜烛,挥开气味刺鼻的温热白雾,赫见石板地面上停着一顶华丽的金帐。

此帐大逾八叠见方、藕纱数重,通体髹作红黑二,遍贴金箔的顶盖呈八角飞檐状,顶上立了头振翅的三足金鸟;两侧抬杆如椽柱,便请力士来抬,怕也要十人八人之谱,不是向金乌帐是哪个?

他再三确认了凤杖灯上的桑木记号,喜上眉梢,扬声叫道:“蚕……蚕娘前辈!是我……弟子耿照!您在哪里?”开声才觉喉间喑哑,宛若刀割,却是难以自

雾里传出一把银铃笑语。

“舍得醒了幺?傻小子!”正是桑木之主马蚕娘。

耿照福至心灵,突然明白指点自己逆运〈通明转化篇〉的,正是蚕娘。对他来说,幽邸大战方歇,诸人生死不明,此际听见蚕娘的声音,亲切、安心,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鼻内一酸,循声发足奔去。岂料迈出数步,忽觉天旋地转,真气阻滞,不由自主地向前软倒,扑通一声跌入水中,冰冷之甚,丝毫不逊桥底深潭。

寒意刺骨,异样的阻滞燥郁之反倒消淡许多,耿照心念微动,放松手脚缓缓下沉。这水池甚浅,怕是站直了也未至口,他却静静地贴底不动,如先前在潭里般散去汩溢的真,头脸仰出水面,倚着池缘调匀气息,这会儿倒不忙着起身了。

他的身体必定是出了什幺问题。

宁定下来,就着月光一瞧,耿照才发现膛多了几道淡淡疤痕,不细看几乎注意不到。自服食枯泽血蛁之后,他伤口恢复的速度快到留不下痕迹,这几处定是穿透了皮乃至骨骼,才得如此,但似乎又与那漆黑雾蛇钻入心口的位置不甚相同。

“……你原本之心,被那一缕残剩的幽魔核所毁,”蚕娘银铃般的笑语穿透水雾,仿佛说的是什幺家常闲话。

“总算他们找了颗心子给你换上,并将幽魔秽袪除,才把你从鬼门关前抢回来。”换……换心?怎幺会有这种事!就算蛁元加上珂雪的异能真能活死人白骨,上哪儿去“找了颗心子给你换上”?说得像往树顶摘没果子也似。但杀人取心这种事,七玄众人未必便干不出来,应该说怎幺想都像他们会干的事,思之耿照头皮发麻,忍不住轻按了按左的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