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二折·卿自华发,剑引腾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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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惨叫一声,刀尖急轧,失衡的身子上刀背,斩向殷横野左肩。
这一下应变快绝,难得的是不假思索的舍身气魄。殷横野不肯退,径以左掌接刀,忒短的距离内“凝功锁脉”无由生成,藏锋斩开护身气劲,没入掌心锁骨,他周身的黑雾宛如鲨鱼嗅到血气,疯狂往伤口内挤入,双双凝住了人刀,刃尖便似砍中滑溜坚韧的鱼皮,再难深入。
僵持一瞬,耿照回头急唤:“快走!我——”见胤野眨眼轻笑,仿佛恶作剧得逞,珂雪自他背后贯入,再由腹间穿出,如热刀切牛油,发出“噗——”的丝滑细响,旋没入殷横野下腹,竟一刀将二人捅了个对穿。
耿照瞠目结舌,痛楚这才与嘴角汩血齐齐涌出。
胤野风驰电掣一刀,揪他背领急退,飘行不过丈余,落地时一跛一拐地仍不放手,拖至刀皇一侧,不理见三秋“你个人”一通骂,平放珂雪翻过耿照,以其腹创贴刀,双手紧他背部的伤口。但珂雪的神效仿佛跟黑雾双双抵销似的,全然止不住血,柔荑袍袖俱被染红,望之不觉怵目,只觉凄动人。
谁也想不到她下手忒毒,以战友为饵还不够,居然一刀两穿,这是拿战友之命抵换,简直丧尽天良。
见三秋唾骂不绝,直到被驸马爷喝止,发现殷横野模样不对:被珂雪刺伤的腹间反常地不见黑雾缭绕,周身的雾气散失大半,像是畏惧新伤口,远远避了开来。
殷横野面灰败,是自得圣源之力以来仅见,右掌笼于袖中,不见乌紫异手的情况,以左手拾起胤野之剑撑持,踉跄几步缓过气来,掉转身子,头也不回地往外奔出。
(他……这是要逃?)——殷贼居然逃了!
从胤野以珂雪斩向幽魔手,使殷横野退起,武登庸便猜此刀或能克制卵石所藏的力,但智高如白发老渔,也料不到胤野如此之绝,珂雪纵有奇能,万一这刀伤及耿照龙骨脏腑,也可能无从救治。
她见殷横野将出三进,俏脸微变,蹙眉愠道:“喂,他要跑啦。”言下之意是怎没人追。胡彦之挣了几下起不了身,担心耿照的情况,勉强提声:“母……夫人,我兄……耿盟主伤势如何了?”本说“我兄弟”,话到嘴边又想起鬼先生,黯然改口。
胤野转对武、见二人道:“他要跑啦。”竟是不予理会。武登庸与见三秋伤得比胡彦之还重,烂嚼舌不过是苦中作乐,莫说起身,连动一动指头都难,哪留得人住?
胤野着耿照背创,美眸四顾,默然半晌,忽然含笑叹息,这才对胡彦之道:“给你啦。要是爬不过来,那就是他的命。”胡彦之惊觉母亲要撤,失声急唤:“夫人不可!别……你等我……你等我!”奋力挣起,无奈屡屡徒劳,急得吐血。
胤野拢了拢裙裾,动作轻俏可人,充女子韵味;膝腿沾印片片彤,如绽牡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以鲜血淋漓的细尾指掠发,勾几缕青丝至耳后。
“痴儿。会死的就是会死,留不住的。你急什幺?”正起身,一只手握住她的腕子,竟是耿照。
胤野按他手背,笑容略带歉意。
“对不住啊,刺了你一刀。你让我追那厮去,了结这事,好不好?”耿照嘴角微扬,缓缓摇头。
“你……你留不住的,让我来。”这下连胤野都觉得他傻了,正挪开握持,忽想起了什幺,不由微怔。
“是……是门外那位幺?”少年点点头,撑臂而起。身下血落发出雨漏般的可怕滴答响,但出血量远不及穿腹所应有,与黑雾一触之下双双失能的珂雪似又恢复神效,以惊人的速度止血收合。
耿照在胤野的帮助下,将刀板移至背创,闭目调息,低声道:“烦……夫人与我义兄帮手,将萧老台丞、雪门主、聂二侠三位移到此间,务必要快。”胤野有些疑惑。
“你怕殷贼加害他们?”耿照摇了摇头,面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语声虽弱,神却十分凝重。
“我怕我留人的手段在留下殷贼前,先把我们杀了。要是下一轮的战斗开启之际,我还站不起来,只怕我们全都要死。”殷横野拄剑踉跄,尽管狼狈不堪,却不曾停步。下腹的伤口血如注,在地上曳开一道长长的红线,瞥见聂雨、雪青尚有一息,也没心思斩草除。
珂雪对圣源之力的侵蚀戕害,深深震慑了老人。他无法思索当中因由,只有先行避开的念头。
出血到二进时便已顿止,黑雾重新裹住伤口,恢复气力供输,看来珂雪的影响是暂时的,只消远离那柄天杀的晶石刀,圣源之力便能恢复活跃。他得圣源之力的庇护不久,却仍能觉珂雪对它的削弱,部分的散逸将永远无法复元。殷横野快步而行,脑海里已开始转着消灭狐异门,以及摧毁珂雪刀的盘算。
武登庸在东军时,因战区分配之故,没能与神军直接接触。神军之事在独孤阀内遭到严密封锁,连独孤容、陶元峥等都未必知晓全貌,独孤弋与萧谏纸君臣未对武登庸据实以告,亦属合情,但他们手里肯定有几枚幽魔核;韩破凡曾正面击破一小股神军,韩阀内可能也有。
幽魔核若与圣物同源,或可补充散失的圣源之力——思虑自此,殷横野终于出微笑。萧老匹夫与耿小子费尽心思,找来了忒多本领高强的帮手,也只是教他解破圣物之谜,重得主眷,讽刺得无以复加。
幽邸内门近在眼前,想起被那混账聂雨炸毁的珍稀古物,殷横野心头不一疼,几乎想回头宰了他。但不忙在此际,儒门九圣之首暗忖道。走出此间,天宽海阔,几时报仇都不嫌晚,何必急于眼下?
走下阶台步入院中,本哦两句,内院木门忽缓缓开启。一人身披暗青连帽大氅,手持过顶长杆,跨过斑剥的朱漆高槛,挡住了他离开幽邸的道路。
殷横野的心微略一沉。
他认得这张脸,只是没想到别后未久,此人竟枯槁如斯,仿佛凭空老了二三十岁。出兜帽的厚重发丝白得无一丝杂,却非霜银灿亮的样子,而是没有半点光泽,生机尽失,仿佛晒得干透的腐草蕈丝,成摞成摞的摊在万年山岩之上,不见光的暗处爬苔藓,生与死都透着幽微绝望的气息。
天佛血既已回到慕容柔手中,这人出现在此,其实并不奇怪。
怪的是耿小子凭什幺以为区区一介手下败将,能阻止他离开?
“命既已不长,何妨掷于美酒佳肴,花前月下?凭你之身家,狂歌纵酒至命终,所费不过九牛一。我与你亡父也算是薄有情,知他必不吝惜。”冷冷一哼,掩不住脸轻蔑讥嘲:“你待如何,李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