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八折·骊龙欲近,怒满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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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横野没料到他还敢现身,见聂雨颈间挂了枚天珠似的坠子,咬得嘴里喀喀作响,竟是妖刀刀魄,料此间乃是一局,虽不意外,只不知耿家小子用了何法,竟劝得慕容以佛血为饵,怒极反笑:“无才惭孺子,千里愧同声!不想被耿小子这般轻视,派一名三度败将来打头阵。聂家小子,真以为你那点能耐,便能小瞧天下英雄幺?”
“说什幺呢对子狗,你爷爷吃火锅,哪知孙子踹门闯进来,急着分食啊。”聂雨皮笑不笑,信手夹了枚丸,甩筷扔出。
“来!赏你的,叫两声听听……汪汪,汪汪。”老人侧首避过,不由失笑。
“你自叫什幺?”
“你的小名啊。”聂雨挑眉斜乜:“爷爷给你取名旺财,你不记得啦?”
“你————!”殷横野面丕变,正一指戳死这无赖,身后忽生异样,那枚甩着热汤的丸子击中空空如也的大门,顿无踪影,随即泛起一阵奇异波动,过五行八方,偌大的院里天地错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等俱失其常,凭空升起了一座严密的术法大阵,玉盆里的火锅连同食物香气齐齐消失,居然全是幻术——聂雨很想直接在成骧公珍藏的这件“凫喧鳞跃青玉笔洗”里煮食,连火锅都不用,毕竟啄鳞犯了奇忌讳,按聂二侠的计较,连古人也不能放过的。可惜周遭拦阻太甚,只能悄悄将玉盆留于阵中,期待对子狗一阵瞎捣,顺手将这件衰物打个稀烂。
他施展身法倒纵入堂,单掌按地,正御阵,岂料大阵次第逆转,仿佛遭人解锁,堂外浓雾飞快散去,赫见殷横野并未打烂玉盆,而是将手掌按上,纵阵枢解阵。聂雨与他一正一逆,以相同的手法为之,功力高下立判,聂雨全无抵挡之能,阵法转眼即解。
“勤劳思命重,戏谑逐时空。”殷横野的笑脸越见清晰,笑得他心底发寒:“奇术法纵高,你在我面前使忒多回,我若还不能悉理路,岂非愧对‘地隐’之名?聂家小儿,骄兵必败啊!可惜这束脩,须得赔上你一条小命。”阵法将破,聂雨兀自不撤,殷横野心底一阵不祥,蓦然省觉:“不好,竖子有诈!”连忙撤掌。轰然一响,半座厅堂炸得粉碎,聂雨被震飞两丈余,落地时碾过无数破片,扎得身臂渗血,不敢停留,拖着伤驱一跛一跛掠向后进,免得被对子狗追上,除死无他。
他以“凫喧鳞跃青玉笔洗”为阵枢,其实是敌计。
此宝价值连城,不容有失——寻常之人多半如是想。对子狗自负聪明,一旦逆向思考,毁去阵枢,此阵非但不能由内解除,连从外头都无法打开,少不得要关他个几天几夜,届时已方以逸待劳,有利无害。
“隐圣”之名却非得,殷横野几次折在他手里,气愤难平,花心思钻研聂雨的布阵手法,不能悉辨处,径以无上修为碾,居然透过阵枢的饵解开制。万幸聂雨惯留后手,早在铜托下埋设硝石药引,虽不能炸死殷横野,却把“凫喧鳞跃青玉笔洗”炸得粉碎;若非内外皆伤,聂雨简直忍不住要大笑。
殷横野挥散硝雾,目狼籍,连堂檐都塌毁大半,玉盆岂能有幸?心痛如绞;略一沉,先以“分光化影”身法掠出宅邸,将那块“不如归”真迹取下,藏于远处草丛,免遭战火波及。重入二进时,听聂雨正对另一人冷笑:“……若非我备了硝药,对子狗抢入此间,大伙儿横竖是个死。成骧公又怎幺了?有本事你让他来助拳哪。”老人心疼“凫喧鳞跃青玉笔洗”死无全尸,指气无声飙出,却在堂前戛止,仿佛撞上无形高墙。矮小苍白的青年咬着一口血,盘膝席地,堂内那处原本应有的乌木地板全被揭起,出土,绘繁复的术式,全无遮掩。
殷横野立时会意——瞧这模样,怕连屋下所夯都被掘穿,填以血壤土一类利行术法的材料,让聂雨能直接纵地气,阵壁才得如斯强韧。
而堂内除了笑意厉的聂二,并无余子,显然适才是故作疑兵,引老人杀入内院。
聂雨随手发动阵法,山的虫鸣鸟叫顿时不见,仿佛整座院子被浸入深海,阵式的强度远非前度可比。殷横野怡然前行,直至檐阶前的那堵无形障壁,伸掌一按,闭目受其中错五行、逆转九的术式理路;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仅只一霎,老人才垂落手掌,额间微见汗渍。
此阵的术式结构前所未见,并非以奇嫡传之法所建,其中依稀有来自《绝殄经》的部分,但皆非核心栋梁,无论以奇或《绝殄经》之法,都不能悉数判读,遑论破解。
(这是……他自已的发明创见!)“……不只是你,才懂‘勤劳思命重’啊,对子狗。”聂雨笑,无视殷红血丝淌下嘴角,飞快按转地面纹咒。
“你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破这个阵?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殷横野面沉落,也不见挪身使臂,蓦地锐芒似金炸裂、星经天,四向飞撞,飕飕声不绝于耳,刺目的光华勾勒出阵形五面,以内院廊庑为限,如凭空搭起一幢透明的水屋子,壁厚盈尺,方方正正,可说是异常华丽的囚笼。
这一轮指气并未将阵壁打穿,两侧廊间与前堂阶下各现一条人影,分作鼎足之势,将老人围在院中:左首之人昂藏如铁塔,前襟袒的膛生黑,衬得髑髅颈串益发雪白,正是以武力傲视七玄同盟的南冥恶佛;右侧之人身量只比恶佛矮小半截,一身雪肤金甲,倒拖大,浑圆结实的修长玉腿令人难以移目,却不是“玉面蟏祖”雪青是谁?两人身上皆有刀魄,恶佛挂于颈间,雪青佩在际,以避佛血障。
最末一人双手负后,横持刀鞘,立于阶顶。殷横野冷笑以对:“堂堂七玄同盟只出得三枚歪瓜,你这盟主也不易啊,耿小子。还是怕有去无回,七玄从此江湖除名,特意拈了死阄?”耿照闭口不语,双目如电,仿佛默算着什幺。殷横野自恃武功,夷然弗惧,正挑衅,耿照忽然暴喝:“开!”聂雨转动术式,大阵应声而启;同一时间内三人各出兵刃,齐齐杀至!
“……天真!”殷横野差点笑出声,“分光化影”之至,势如塔倾的恶佛首当其冲,惨呼一声,左眼爆出血雾,总算及时偏转,未被指劲贯脑,巨躯仿佛失控的礟石,斜撞一旁。
雪青于他中招的瞬间出手,长封住周身可及处,影犹如水银地,无所不至。
殷横野“咦”的一声,难掩惊诧:“这是……《玄嚣八阵字》!”雪青听声辨位,竟在身后一臂开外,却未转向,专心应气机,天势重凝于一,横里疾出,似刺中什幺又落了空,肩之被一股凝劲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向后弹;倒踩十数步将一抵,化去指力冲击,遥见殷横野的袍影已至盟主身前!
“‘分光化影’在逃跑上是无敌的,于进攻却不是。”在冷炉谷的静室里,耿照对参与此役的众人如是说,神情比平更加严肃。除灯烛照明,桌顶还摊着文房四宝。盟主拈笔蘸墨,在纸上画了三个小圈,连成三角形,当中围着一个叉叉。
她猜那是指殷横野,但既然旁人没问,她也不好开口。
要是姥姥在就好了。女郎微蹙着柳眉,静待少年解释。
“……这是殷横野。”还好盟主接着说了,雪青有点高兴,只是面上依旧淡淡的,没怎幺表现出来。
“这是我们三个人。”耿照在圈圈边上各写一字,以示身份。
“据刀皇前辈所言,‘分光化影’只是身法快绝,这份惊人的速度似无法挪于他处,如出招或拆解。”凤翼山中行家当主中行古月,据说就是把出剑的速度,练到了分光化影的境地,纵使身残,仍为峰级高手所忌,恁谁也不想无端招惹;此一特例,恰可为证。
雪青抱臂支颐,喃喃道:“原来不是幺?我以为是。”才发现自己打断了盟主,本致歉,耿照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不用,继续道:“换句话说,只消知道他的攻击目标和路径,按理是能上手的,不会一味挨打。这就是我们一次,只让三个人上阵的原因。”少年环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