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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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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中摆动得厉害。回顾那不夜之城的上海,只剩得一大团烟气冲上半天。海水深暗如墨,两边两条水平线一倾一斜上落无定,远处有一点红灯,一时出水面。一时又被波涛盖了下去。我怀恐怖,一埋头再钻到舱里,一股热而腥的气味又扑进鼻管了。我们这统舱并不大,里面至多不过装着六七十人,到兵工厂里去的机匠却占了大半数,以此窗聒噪着的尽是生硬的宁波话。最远处有位北方人,他们那种京片子,也竟不能占势力了。只有一片清脆的苏州音,竟把他的谈锋在这里面独树一帜,我静静听,从大家招呼上知道他的名字叫三宝,而且是军需科里的裁,他讲的是短篇故事及神话;他一会讲白袍小将薛仁贵,一会又讲姜太公摇起杏黄旗,一会是南极仙翁在天下第一神仙井中下棋,一会又是孙悟空耳中挖出金箍。他讲得很动听,一班宁波机匠的声音都静下来,而他那种肯定二郎神驱使虾兵蟹将杀上花果山而实有其事的描写手腕之高妙,我也不觉为之神往。但是后来听的人都疲倦了,他又独自一个念起“高王经”来了。船中第二天,大家说到了黑水洋,风分外险恶起来。船身一上一落至少有五六尺,舱的客人都颓然倒在铺上,悄然做不得声。角落里的一个妇人先哑的一声从嘴里冲出一条小瀑布,四面八方就接一接二地呕吐起来。我深深地埋头在被包里,只听得陆君颤颤巍巍喊方君:“箱子要倒了……缚一缚……”方君闷在被头里说道:“我已不能动了。”陆君又喊我,我死应不得,只是咬紧牙关随着船身在那里动。我心中做出种种比喻想逃这痛苦,比做童年睡在摇篮里,比做秋千,比做走木……但是终不行,心里也像外面的风波一样沸腾地绞起来。这真是生生地把个人关到地狱里来受罪呀!放着平滑的马路不走,却到这猪槛中来害几天冤枉病,不是陆君,许君也在那边一声一声呻时,我可要把他们恨死了。晚上九时许,风稍息,一班机匠又复了元,呵风骂雨地埋怨起来。三宝呢,又在那里水烟,又津津有味地讲起程咬金九千岁手执开山大斧大闹雁门关的故事了。我刚从苏州来,苏州给与我的不过是些文弱深靡一片亡国现象,而今三宝竟是这六七十人中的一位大怪杰,于是我也不得不被他征服而一为崇拜苏州人谈话的才能了。客人一天没有吃东西,外面一声“卖稀饭”,就如饿鬼道中争食般地扑出去。我也费了六个铜板买了一碗稀饭汤,只觉得润口而沁心,如饮了甘洌的醴泉,于是我才知道我们平之所谓穷苦还是天堂,以后也不宜对于生活太不足,世界上正有一部分人天天着把稀饭汤当甘水喝着的子呢!可是稀饭汤终不能持久,一点钟之后肚子里又打熬不过,我正左思右想吃东西,而旁边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三宝的舅母,正在那里嚼着一块骨头,看她把上面的撕下来到嘴里去,看她把残余的骨头丢下来。这种使我难堪的对照呀,我嘴里越发淡出鸟来了,我忍不住朝她望,吐沫也咽起来,人穷则志短,我的丑态不住出来了!第三清早抵大连。轮船在海心中抛下锚,以待本医生来船上验察。空气绝冷海风如刀,甲板上泼水成冰。客人们三天辛苦,个个面如黄蜡,拥到甲板上来透空气。海水碧绿如青油,赤鸢的山脉环拱起来成一条弧线,太尚未出来,东边近水的天际渲染出一片红光,与海水作对照。这伟大的,庄严的,灿烂的天然军港,即是先入于俄人之手而今又成了本殖民地的大连湾。海呀!天呀!山呀!太呀,我轩皇手创的万里神州呀,你的咽喉已被豺狠的利爪一把扼住了!再过两点钟,一只汽油船从西驶来,一个短小的倭奴猿猴似的跳上轮船上,于是我轩皇的后裔就如一池虾蟆尽蹲下身体等他数罗汉似的一排看过去,然后客人们方始可以自由叫划子上岸去。

我们常常说北方人的质是刚直的,不像南方人狡猾多诈,但是这一次的划子就不能使我们相信北方人。我们讲好三块钱两只划子送到小吴码头,而结果却把我们送到一处寂寞无人的不知名的码头上——我们明知他们贪图路近可以接第二注生意,但何不多要几个钱呢?——我们在那里茫茫回顾,只有些在本资本迫底下的苦工,和许多乌黑的煤山,远望不见市场,近望不见船只,那一位肥而短的本警察又奉公守法地不许我们久留。我们就在那利刃一般的海风中,足底下踏着薄薄的凝冰,望着一堆行李,空着肚子受外国人的鸟气。亏得多智的许君,先摸到客栈去找人来招呼,才有法子把那些行李用马车运出去,然而也大大的吃了一次亏了。

大连离奉天还有五六百里路,已是外风光。虽然本经营出一片大市场,也有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但那街市上均萧萧索索被蒙在昏黄的沙灰里,太在这地方薄弱了许多,走路的人也异常稀落而没有声音。我刚从船上起来,头脑还是昏,地皮还像在那里动,在这一片黯淡的市场上过去,无异神游梦中;稍稍能够刺戟,惊觉我的,只有那骡车的碌碌声以及马粪的干臭,因为这东西南方绝对没有看到,闻到过。来到客栈里,情形也就不同了,我理想中之大连客栈一定是铜汽灯的房间,又何尝知道是煤炉,是炕呢,何况一张大炕上竟要睡七个客人呢?于是我们不得不到山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