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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是由于他的整顿而逐渐光辉起来的卧房——然而它现在却又有点像开头述说时一样的情景了。因为是,他虽则加了许多装潢上去,但是因为不能不断地装潢,所以纵使是新买来的东西,而一受到时间的消磨,也终于慢慢地和旧的东西调和起来,况且因为他近来心境不佳而不事整理,所以诸物混,新旧更分辨不清。这时候,当此惨淡的冬,那墙壁是悄悄地立着,窗户是闷闷地闭着,空气是冷冷地冰着,虽则是一叠箱子堆在小铁的旁边,上铺着一条法兰绒的花毯,壁间挂着几顶在先没有的帽子和几具画架,初一看来倒也是普通的富足气象,但是仔细注意时,各种东西却还是呆头呆脑,住着这种房子便永世不得翻身的一般。
尤其是,不知道由于一种什么怪思想的,加上几件颓丧的东西,更使它显出颓丧的模样:一本《庄子》横放在尘埃中,这是他从朋友处借来而打算不还的;一个瓦制的佛像是从旧货摊上买来的;墙壁上贴着一个佛字写在黄绢上,旁挂一串桃木念珠,这是从灵珊的母亲那里要来的;更有一个从博物教室里偷来的骷髅,晚上被用绿纱包着的电灯照起来觉得风惨惨。
房子既已这样的颓丧,这房子的主人既已这样的颓丧,但是人家偏生不能够忘记与他从前所结的仇恨,住在他隔壁的两位先生,像深幸得了一个报复的机会似的,每每在谈话中间,就故意编出一种话来引到君达的事情上去。
“你别这样得意,你不过想她的钱!”那个因衣服而和君达闹过一场的人对另外一个人说,这话隐隐刺到小姑母。
“你也不要太不知足了,那老货用用也可以的!”这是吃过君达的蛋糕的人说,那弦外之音更其明显了。
若果他们说及灵珊的事情,君达倒又可以好受一点,他们偏生提起小姑母,这就挑着君达的痛创了。这时候,他一受到这种挖苦的暗箭,便不由自主地,用手向桌上拍去,喉间叫出一声尖锐郁之声来,直撞到天花板上重复敲碎了向四面落下来投到各种物事上去。
由于这种不能自制的叫喊他便又相信到自己的病状了,他的躯体中大概有一种看不见的病菌暗伏在各处,所以使他的身体瘦下去,面孔黄下去,筋骨软弱下去,神委顿下去,血脉干枯下去,以至于稍稍经不起忧愁的侵蚀,气候的攻击,时常失眠,神经锐,以至于他的胆气又变得这样懦怯,意志又这样薄弱,生活便这样乏味,长辈们的说话,那个医生的说话在他的耳朵里铜钟一般响起来了,尤其明白的,当他每天梳头的时候,微黄的头发竟像衰草一样落下,而中间有时竟有一两银白,那么他还是苟且偷安的一切让它去呢?还是应该为那将来的衰老而恐惧呢?
刮了一夜的北风,一连三天突然奇冷。小姑母房中本来已经闭了一个多月窗子,这时候更把窗帘放了下来,得那空气朦朦胧胧,终都像黄昏的一般。小姑母近来也为着节省起见,有许多可以自己动手的零碎东西便在这时候稍事纫。君达更离不开炉子,于是他们一天总有几次同坐在炉子旁边,小姑母是很怀旧的,实则那些女红也不过为的想把自己的心神排遣排遣,然而每当她的针线搁下来时,便不期然的要暗暗地朝君达正在俯下的脖子端详一下,喉咙中每每要冲出一声抑郁的叹息,而她却把声音强制着。有时那炉子烧得通红,君达就觉得脑中干枯而且空虚,他就要用拳头把脑袋重击一下道:“我的神疲乏到这样怎么办呢!我想长此下去,至少也要短掉十年的寿命!”这种越变越不自的话也并不是第一次被小姑母听见了,她是深知他的痛苦的,而且更替他担心,便说道:“你不要以为你的身体还和从前一样,我是很看得出来的,比从前虚弱不少了,你不要一味地随着你那子,不相信别人的话,便是境遇不好,身体的健康仍然应当注意的,有许多看不见的小小病不去计较,但是积在那里就要酿成大病,况且我们现在靠着一个人的工作维持生活,假使有什么病痛,又将如之何呢?”虽则君达越是心绪不宁便越不愿意听见别人说的眷念他的好话,小姑母的话到底比其余的人的话更来得响亮些,由于这种温柔的眷念,正好像一个小孩子受人的欺负而受着慈母的抚一般,他就觉得自己更加苦恼了,那病状也更加来得重要了,于是他就将自己现在觉得所苦的,更加详细的告诉了她。
一听到他的这种明白的诉说,就使她想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正犯着和他一样的无关重要的病而终究有关重要而死的,她就再仔细地暗暗端详一下他的面孔,她就说应该医治,至少也要请医生试验试验。不过不必再要君达说得更明白,那无钱的病苦也是她所深知的,于是她就再说宁可自己再当掉一点东西,万不能让一个人有了疾病不去医治。
这样,君达便也相信自己的疾病真的到了必须医治的时候,明天,礼拜六,他就更加显出愁苦而委靡的样子,到附近一个小医院里去挂号。
医生是一个其貌不扬,初出茅庐的人,一看见他那认真的样子,便也认真地皱着眉心,一方面用沉静的声音来动问,一方面用沉静的耳朵来静听。
“我知道这是一种神上的病,必须到清静的地方去静养,然而我的工作限定我,要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