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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低头,别在头上的那只云南象骨发卡掉下去,不偏不倚掉在庄之蝶的脚前碎了。
庄之蝶和孟云房说话,听见周叫唐宛儿下来见老师,先是并不在意,冷丁发卡掉在脚下碎了,一抬头,楼梯上两个女人都"呀"了一声,一个长发就哗地散下一堆,忙举手去拢,立时一边走下来一边在后脑处盘,人到院子,发也盘好了。
眼前的两个女人:夏捷四十余岁,穿一件大红连农裙,光腿,腿肚儿肥凸,脸上虽然脂粉特重,觉不干净。
唐宛儿二十五六年纪吧,一身淡黄套裙紧紧裹了身子,拢得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脸不是瓜子形,漂白中见亮,两条细眉弯弯,活活生动。
最是那细长脖颈,腻如玉,戴一条项链,显出很高的两个美人骨来。
庄之蝶心下想:孟云房说周领了一个女的,丢家弃产来的西京,就思谋这是个什么尤物,果然是个人,西京城里也是少见的了!唐宛儿见庄之蝶看着她微笑,说声:“我好丢人哟!”却仰了脸面,大大方方伸手来握,说:“庄老师你好,今能请老师到我们家真是造化,刚才还以为你不肯来呢。”庄之蝶说:“哪里不去,也不能不去见乡啊!”唐宛儿说:“庄老师怎么还是一口潼关话?”庄之蝶说:“那我说什么?”唐宛儿说:“什么人来西京十天半月的,回去就变腔了,我还以为你是一口普通话了!”庄之蝶说:“主席都不说普通话,我也是不说的!”大家就笑起来。
周说:“都进屋说话吧,院子里怪热的。”进得屋内,周自然沏茶敬烟,反复说地方窄狭,让老师委屈了。
夏捷说:“小周,不要说那么多客气话了。
你和你孟老师只管去拾掇饭,我来替你招呼就是。”孟云房和周就去了厨房,唐宛儿还是立在那里,往旋转的电风扇上淋茉莉香水。
夏捷说:“之蝶,来,坐到嫂子这边,你一走这么长子,想得人天天打问你。”庄之蝶笑着说:“蒙嫂子还有这份心!近忙什么了,编排出好的舞蹈了?”夏捷说:“就为这事要求你的,市长指示我们拿出一台节目的,可排出几个来又觉得不行,愁得头发一掉一把的。”庄之蝶说:“你现在有孟哥,还来叫我?”夏捷说:“他不行,云苫雾罩的,开口是中自古典舞蹈如何,西洋现代舞蹈又如何,动不动就自己导演起来,人家演员都烦他了,你来看看,我相信你的觉。”庄之蝶说:“是些什么内容?”夏捷说:一个是"打酸枣",一个是"斗嘴儿",一个是‘挑水’,写的是一对男女由井台上相见而钟情,再是结了婚逗趣儿,后是有了身孕要吃酸的。”庄之蝶说:“构思不错嘛!”夏捷说:“是不错吧?就是舞蹈语汇不多。”庄之蝶说:“你看过潼关陈存才的花鼓戏《挂画》吗?”唐宛儿说:“陈老艺人的戏我看过,六十岁的人了,穿那么小个鞋,能一下了跳到椅被上,绝的是抓一个纸蛋儿,空中一撂,竟用脚尖一脚踢中!解放前他就演红了,潼关人说:宁看存才《挂画》,不坐国民天下。”夏捷说:“戏剧是戏剧,舞蹈是舞蹈,那不是一回事的。”唐宛儿脸红了一层,便窝在沙发里不动,似听非听地糊着。
庄之蝶说:“你可以收那跳椅子的形式,比如井台挑水,能不能让演员双脚跳在桶沿上?”夏捷想了想:“对,对,为了表现她的兴奋,也要显夸她的一双新鞋,让她一脚踩一只桶沿,挑担还在肩上,那么双脚换着一步一步走。”就喊唐宛儿寻出一张纸来,她要让庄老师帮设计设计的。
唐宛儿见一时不上话,又给两人添了水,便走到院子里去。
庄之蝶在屋谈了一会,借故上厕所,也到了院子。
唐宛儿在葡萄架下,斑斑驳驳的光影披了一身,正无聊发怔,见之蝶出来,立即就笑了。
庄之蝶说:“听你口音,是潼关东乡人?”唐宛儿说:“老师耳尖,你去过东乡一带?”庄之蝶说:“那里最好吃的是豆丝炒。”唐宛说:“这就好了,我说老师来了我做一道豆丝炒的,周倒取笑我,说一般人吃不惯的。”庄之蝶说:“那就太好了!”拿眼看女人,女人低了眼帘。
庄之蝶兀自说这葡萄是什么种类,这时节了还青着,就圈跳了一下,要摘一颗下来,但没有摘着。
唐宛吃吃发笑,庄之蝶问笑什么?女人说:“他们说你吃酸,我不信,一个大男人家的怎么的吃酸,又不是犯怀的。
果然老师的!”就站到一个凳子上去摘葡,藤蔓还高,一条腿便翘起,一条腿努力了脚尖,身弯如弓,右臂的袖子就溜下来,出白生生一段赤臂,庄之蝶分明看见了臂弯处有一颗痣的。
周端了菜从厨房出来,见了说:“你怎么让老师吃青葡萄,牙酸坏了怎么吃菜的?”庄之蝶也笑笑,赶忙才去了厕所。
回来洗了手,桌上已摆好了三个凉菜,又开启了几瓶罐头,庄之蝶自然坐了上席。
夏捷喝自带的桂花稠酒,孟云房只享用杏仁果,周就捧盅白酒敬道:“庄老师,您是西京名人,更是咱潼关人的骄傲,学生蒙您关照到了编辑部,这恩德终生不敢忘的。
今我要说的,是为了去编辑部,其中有些做法不妥,假借了您的名分写条儿,还望老师谅解。
至于写您的那篇文章,我才学着写的,让您见笑了。”庄之蝶说:“事情已经办成了,就不必那么说了。
那篇文章我也没看,现在写这样文章的人多,虽说是宣传我,可也是人家的文章。
以前有人写了让我看,我看了主张不发表,可人家最后还是发表了,写文章的人都有发表嘛,所以后来这类文章我都不看。”人周说:“老师这么大度,真是意想不到,那就受学生一敬,喝了吧!”之蝶接过仰脖喝了,说:“孟哥你真的戒了?”孟云房说:“当然戒了。”庄之蝶说,"这何必呢?咱们学习佛呀道呀的,主要是从哲学美学方面去借鉴些东西罢了,别降格到民间老太太那样的烧香磕头。
其实寺庙里的那些和尚、尼姑也是一种职业。”孟云房说:“这你就不懂了,不在局中,不知局情。
练气功不戒酒葱蒜,气就不上身;有了功能,吃酒葱蒜又不舒服。”庄之蝶说:“修炼修炼,世上真正的高人都是修出来的,只有徒子徒孙才整练的。”唐宛儿嗤嗤发笑,众人看她时,却抿了抿嘴,拧头看窗外的那株梨树,梨树举着枝绿叶,弯曲苍老的身子上有一个。
庄之蝶看见唐宛儿神情很美,问道:“你要说什么的?”唐宛儿说:“你们说学问的,我听个热闹。”孟云房说:“什么学问!我们常抬杠惯了,我现在越来越和他想不到一块了。”庄之蝶说:“我是觉得你走极端化,说戒酒就戒了,这意志我做不到。
可滴酒就不沾了?这可是真正的‘五粮’哩!”孟云房说:“是茅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