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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做一边和我聊天,他和我讲他的大学同学,毕业了也常常在一起聚。
“你以后也来,他们谈文学,你可以和他们聊。”他的口气里真有种希望我去加入他们聚会的觉。他似乎从没有把我当作过他的学生,认为我低他一等,他总是诚恳地把我当平辈。他们都是一群有共同经历或背景的人,几个人聚在一起,读书谈文,讨论共同兴趣的题目,听自己改装的收音机,像老派的财阀先生。
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在办公室里给我听收音机。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圣经》,里面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着——“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在安我。”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我的眼里噙泪水。宋霆握住我的手,替我擦去眼泪,轻声说:“何归,都会过去的。”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宗教和信仰,广播明明说的是耶和华,我却自动代入了宋霆。或许会有人指责我亵渎神明,我却不认为有什么错。我不管这个神来自何方将归何处,只要他能走入我的心中,就能保护我。我可以对着寺庙里的观音菩萨划十字,可以对着教堂里的十字架双手合十祷告,那么也可以把宋霆当作神迹降临的一抹光,照亮我死水一样波澜不惊的生活。
4但我要去红姐的船上打工,我就不能再和宋霆一块下课。
我每次去都是晚上,工作到凌晨再回家,红姐总是派最脏最累的活给我,就像她说的,逃跑并不容易,我所赚的每一分上面都有我的汗水和泪水。有几次我的手在肥皂水里泡得太久,一伸展就裂开了几条口子,她一边给我找创口贴一边说:“受不了就去江里捞‘水打’,个娇气哪个敢要你做活路?”
“水打”是我们这对溺死者的诨称呼,我偶尔能在红姐的船上看见。岸滩又长又宽,沙泥里混合着鹅卵石,红姐的船跟着水面下沉,锈黄钢缆绷紧在地面。被波凿打得伤痕累累的大礁石,狰狞地立在水中。客人们吃完饭,就地掉衣服鞋子,一个猛子扎进江里。
男人翻动着或凸或凹的肚皮,在江里翻滚着白花花的。瘦的小男孩们,打水仗,扔泥沙做成的圆球,一律光着身体。水手们热得发慌,黑亮着一身皮,一头栽进江水里,憋足的长气耗光了再浮起来,抹一把脸大吼一声。长江的水到江城后,水势已经不太湍急,但每年夏天依然淹死不少人。很多是胆子大在水深处洗澡的,也有船翻了扣毙在江里的,被谋害扔到江里的,当然也有对这个人世间腔怨恨一头栽下水的。死得再光彩,走得再冤枉,都一样,长江绝不会被填。
捞“水打”也就应运而生变成了一种职业。死尸就像煮的汤圆漂浮在江面,胆子大的下去捞,顺手牵羊摸走手上的表脖子上的链子,还会得到一大笔家属的谢金。看“水打”是江城人复一刻板生活中少有的乐趣。在江城航道的上游有一个木材厂,木屑总被浑浊的江水卷裹进腹中。尸体被捞上来时常常会粘着木屑,颜不明不白,肿得像一段树木,很难辨认出淹死的是什么人。捞尸人钻下去,很快架着尸体浮上来,人群爆发出猛烈地喝彩声,我却总想吐。
我看着他们辨认不出男女的/体和泡得发紫的脸,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希望,我一定要撑下去,千万不能成为“水打”,不然这生活可就一点盼头都没有。
5我回到家里时,母亲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我去打工了,下周要资料费。
她坐在头看着我:“不是才了,怎么又要?”
“那是上个月的。”我的声音不大。
母亲半晌没作声,突然发难训斥:“有你口饭吃就好了,你还想着读书?挣些钱全往里面填了,你比养个女儿还没用。”屈辱的眼泪在我眼底蓄积,我放下书包,拿出没写完的作业偷偷爬上。母亲还在下低声咒骂,我不敢去洗澡,也不敢换衣服,只敢偷偷打着手电写字,连翻书都是轻手轻脚的。衣服在船上被洗碗水打了,淋淋地黏在我的身上,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冷。母亲骂够了,说出一句“我当时就该不该把你生下来”,终于躺下去睡觉,我小心翼翼地打了一个嚏,鼻尖,哆哆嗦嗦地闭上了嘴。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额头发烫,眼前天旋地转。大姐爬上对我说了什么话我也记不清,糊糊说着我要去上学,眼皮沉重得一直睁不开。隔了一会,大姐又爬上来,轻轻摇醒我,对我说:“你老师来了。”应该是班主任来催我钱的。我挣扎着坐起身,双脚发软爬下,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客厅。宋霆站在客厅里,父亲正局促地和他讲着话。我惊了一下,觉得脑袋更疼了。
他也看到了我,笑着朝我走过来,我慌忙把他领进卧室,反手关上了门,只有我和他。
“没有你坐的地方。”我结结巴巴地说,手教紧张地不知往哪搁。生活和想象总难协调一致,但也许是我想宋霆想得太多了,他才会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来到我的家。虽然我从不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