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归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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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她起步没多久，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即便如此，在维修工作开始后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努力地在心中祈祷……那件被她进机座里的战斗服不会引发什幺轩然大波才好。

§她抓起叉子后，用练的动作将豆子赶到餐盘边缘，接着才在缓慢恢复中的食慾促使下吃起冷硬的麵条。刺入麵条中的叉子稍微转个半圈、沾沾炖煮得不怎幺美味的蘑菇酱，最后在未达标準的咀嚼数下进肚子里。如此反覆约莫二十五……最多三十次后，就能将这索然无味的一餐解决掉。当然，所谓的解决并不包含那堆乾扁的豆子。

「再这样挑食下去，妳就注定要比我矮了。」克拉拉把餐盘放到地上后就蹲在玛雅身边，伸手取了她盘中的一颗豆子、放入口中，才边嚼边坐下来。玛雅深褐的手停下了动作，睁大的双眼则是清楚地表现出意外。一股略显沙哑的中低音试探地窜出。

「克拉拉……」克拉拉学玛雅盘起双腿、把餐盘移到腿上，就开始将麵条、豆子及酱汁搅在一块。看着克拉拉动作的玛雅突然面难。玛雅十分认真地提醒她:「那是豆子……」

「对呀，豆子。」即使如此，克拉拉仍然持续搅拌着麵条。等到本来整齐分明的三种颜均匀地混在一块后，她才停下这种令玛雅头晕目眩的动作。

「完成──妳看，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可口？」已不敢看餐盘上某团物体的玛雅直摇头说:「妳竟然这幺糟塌食物。」克拉拉一脸不可置信地反问:「咦？糟塌？我竟然被挑食的玛雅说糟塌食物？」

「可是……那是豆子啊。绿绿的、小小的……噁！想到就没食慾了。」在她摀着嘴巴说话时，腿上的盘子突然发出诡异的声响。低头一看，原来是克拉拉将一团黄褐的麵条放到自己的盘子上，而且她正準备将另一团继续赶进去。玛雅连忙将餐盘移开，这才阻止那团以豆子为主的黏稠物滑进盘子中。克拉拉故作生气地鼓起双颊说:「盘子过来啦。光一份吃不吧？我不太饿，再给妳一点。」虽然说是一点，其实她已经将三分之一的份量都推进玛雅盘子里。不过这一点对于两人来说确实有着相当大的差异。平时胃口较小、主要工作在于维修轻兵器的克拉拉吃得较少，而三天两头出任务，甚至一出就得待在装甲机内好几个小时的玛雅来说，那就真的只是一点。从过去的经验考虑到克拉拉的状况后，玛雅才勉为其难地和她妥协。然而她依旧将盘子拿远，等不时嚷嚷着要多吃一点的克拉拉开始吃起麵条后，才再次拿起她的叉子。当然，首要工作还是将那绿绿的、小小的豆子一一挑出。

还是这幺讨厌吃豆子啊。克拉拉本以为这次终于能让玛雅习惯每逢在外必然出现的一道菜，最后还是无法改变她那挑食的坏习惯。克拉拉若有所思地吃着晚餐，玛雅也在她身旁安静地咬着虽然不怎幺好吃，却能填肚子的餐点。

这段时间过得相当快。也许正因为没有人上前搭话、两人之间又瀰漫着微妙的寂静，才让这本该闹哄哄的晚餐时间变得如此宁静而迅速。玛雅将吃完的餐盘放到脚边，克拉拉则是从她不会再碰的餐盘中挑起豆子，再裹着所剩无几的酱汁吃下肚。等到克拉拉拣光豆子后，玛雅才在一番吐吐下说:「有吃吗？」克拉拉将两人的空盘子叠在一块，回给她足的笑容。

「很。因为玛雅不吃豆子，害我得多吃一整份的豆子，都快到喉咙了。」

「是吗。」克拉拉微笑着，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过没多久，玛雅趁伸展双手的同时问道:「克拉拉……怎幺会突然来找我。」玛雅并未刻意向克拉拉询问，只是为了在这令她不知所措的状况下开启新话题，随便抛出的一句话罢了。然而她的话语却起了克拉拉複杂的思绪。怀着期待及受怕的情，克拉拉鼓起了勇气，以柔和的声音低声说:「……想见妳。」

「我好像说过，在外面还是要以任务为优先。」意料之中的答覆。不过，从玛雅那微红的侧脸看来，卡拉说得一点也没错。克拉拉十分庆幸自己踏出了这一步。她放鬆上半身的力量、朝左边轻轻一倾，自然地斜靠在玛雅肩上。克拉拉用跟刚才一样的低声说道:「可是我就是想见妳。妳呢？妳都不会这幺想吗？」玛雅犹豫着是否该坦白自己的情时，克拉拉催促般磨蹭她的肩膀，很快便结束了玛雅的犹豫不决。

「……想。很想。可是我们的单位完全不同，最好不要传出什幺言蜚语比较好。」

「我知道啊。」克拉拉的声音渐渐变得可，像个撒娇中的小女孩。

「……不然早就扑倒玛雅了。」

「什幺扑倒？」

「没有啦。我说我知道啊。嘻嘻。」克拉拉再次用脑袋瓜磨擦玛雅，并了口随风扬起的沙土的味道。在玛雅思索着该如何主导两人之间的谈话时，克拉拉总有很多时间可以享受这愉悦的宁静。在宿舍或帐营内，她会躺在思考中的玛雅大腿上；在难得碰上的共同休假时，她会缩在正开着车、同时也在思考的玛雅怀里；像这样待在外头的话，也得选在没人会看见的地方，才能稍微靠在思考中的玛雅的肩上。

玛雅经常像这样思考。即使克拉拉陪在身边，她也会花费许多时间在思考上。克拉拉曾经因此对她发过脾气，但久了也习惯起她这种木讷的个。相较之下，喜聊天的克拉拉一开始相处时总是叽哩呱啦个不停，甚至吵到让玛雅到生气，不过这点也随着时间慢慢克服了。

至于现在，她开始变得比较常说话，而她则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对这样的变化到好奇的玛雅弯着头，却与同时抬起头来的克拉拉眼神会。像这样凝视着克拉拉美丽的瞳孔，玛雅不到害羞，且一点儿也不想别过视线。同样的，克拉拉也是如此。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生得比较白实在很不利。如果是像玛雅那张肤较深的脸颊，即使害羞也不容易从泽上看出来；皮肤偏白的自己可就不一样了。双方视线停顿了好一会儿，克拉拉才率先破坏了平衡。

克拉拉缓慢地闭上双眼，下巴稍微抬高，方才悄悄以舌头舐过的嘴则带有人的润。

「喜妳。」甜腻的话语窜入玛雅的心中，使她忍不住将脸挪近。

「我也是。」渴望相互触碰的嘴轻轻地贴上，旋即解放累积至今的期盼与情。克拉拉的舌头笨拙地引领玛雅，就像她当初引领她如何笨拙地往那般。克拉拉紧闭着双眼开始想像。玛雅的嘴、舌头、牙齿及口水。她以不甚灵的动作亲吻或玛雅的嘴及舌头，偶尔也以酥麻的舌尖留下唾，再将它们涂到玛雅的嘴上，或乾脆滴在那柔软的舌头上。玛雅几度试着推入克拉拉口中，但她的技巧丝毫不敌笨拙的克拉拉，最后还是在克拉拉的让步下才得以闯入。克拉拉抱住玛雅的脖子，以舌头做些许的抵抗，这让正吻着她的玛雅变得更加兴奋。

「玛雅……」克拉拉趁玛雅攻势转弱的时候推开她的脸、用手指抹去两人之间那丝般垂着的唾，接着将手指含入口中。

「我想要妳……」克拉拉柔声说道。玛雅再次低下头，深深地在她的边吻了一下，然后牵起她的手。

「那要快点……走吧。」

「要去哪里？」玛雅红通通的脸上浮现了尴尬的表情，克拉拉则是对她的明知故问抱持着小小的歉疚和大大的期待，并将它们尽数投入于玛雅的下一句话。

「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很顺利呢！真是太好了。」卡拉开心地拍了手掌，以愉悦的神情望向树林某处。卡琳捡起地上那两张吃乾净的餐盘后，再次提醒可能会关心过头的长官:「卡拉姐，差不多该回去了。」

「好啦。再让我看一下下……」

「不行。您在这边太显眼了，要是打扰到中尉怎幺办？」

「这样啊……」卡琳说得没错。卡拉本身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然而她们身后不断增加当中的士兵们却让这一带热闹了起来。再这样下去，肯定会造成克拉拉的困扰吧。卡拉想了想，虽然对于克拉拉及玛雅两人仍十分挂心，最后还是决定将过盛的关心转而留给身后那群闹哄哄的士兵。

「妳们几个──」将重心置于往后探出的右脚、优雅地转身后，卡拉的动作剎时令鼓譟的士兵们安分了下来。不过，笑瞇瞇的卡拉却到脊背一凉。在她眼前呈三排的士兵们若依联盟部队编制来看，比起一支三十六人的标準步兵小队要再多大约一半，而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眼的拥抱券。卡拉保持那张令部下们为之深深着的笑容，微微歪着头、低声问身旁的卡琳:「卡琳……我到底发几张券出去啦？」开始担心起自己身上那张券的卡琳冷静地回答:「目前为止二十九张。」换言之，伪造的拥抱券已经开始在两个中队里通了。卡拉出困惑的表情，手持拥抱券的士兵们也跟着敬的中尉皱起眉头。一番环视后，卡拉来到众人面前，用参了些责备语气的声音问起那明显超量的拥抱券。只不过，在没有人乖乖自首的情况下，怎幺问就是问不出来。虽然也可以一一检查，但这幺做未免太小家子气。经过短暂且冷静的思考后，卡拉最终还是决定一视同仁、照单全收。这个决定既让半数的部下鬆了口气，也让半数的部下开心到了极点。

「──话虽如此，明天开始才可以使用。等我们的任务结束后，再拿着拥抱券来找我……或是卡琳少尉，好吗？」突然被点名的卡琳指了指自己，一副不解的表情问道:「您说找我是……」卡拉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中一道尖锐的声音便抢着发问:「请问卡拉姐的意思是，拥抱券也适用于卡琳姐啰？」

「嗯，没错哦。所以呀，喜卡琳的人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喔！」

「等等，卡拉姐……」不顾卡琳那茫然的表情，卡拉稍微驼着背、故作神秘地向众人说道:「偷偷告诉妳们，卡琳她的弱点是……」

「啊啊！卡拉姐！那种事不能说啦！还有，为什幺连我也变成拥抱券的对象……」卡拉望着因为几道视线而显得慌慌张张的卡琳，以生疏的技巧假装成长官语气:「副官不是都要帮忙分担长官的烦恼吗？」可是因为那说话方式实在假到让人想发笑，士兵们全都笑成一团。嘈杂的笑声间不时夹杂着「说得好！」或是「卡琳我妳！」之类的话语，当然也有趁向长官告白的，让一向冷静的卡琳顿时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在如此喧闹的气氛之下，卡拉注意到了正往这儿走来的两人，她很快就分辨出她们不是两支中队的队员。卡拉将士兵们哄散后，接着让很快就重新振作的卡琳带领几位仍不时回头的士兵收拾餐盘与垃圾，这时应该是隶属于西方军的两位女子已经来到面前。开启话题的是一位身材娇小、白白净净的女孩子。

「很抱歉现在才来打声招呼，卡拉中尉。我是负责这次行动的特种作战部队长，亚库兹克的伊妮莉可。」卡拉微笑着握起那只温暖的手，一派轻鬆地说道:「叫我卡拉。另外一位也来支援的克拉拉中尉现在正忙碌着，稍后再为妳介绍。」伊妮莉可慎重地点头。

「那幺我们直接切入主题吧，卡拉姐。」

「嗯？」发觉自己说错话的伊妮莉可面慌张的神情，赶忙诠释刚才那句话:「啊，因为、因为士兵们都这幺叫您，所以……对不起！」卡拉脸上的笑意稍稍加深，适度地抚平了伊妮莉可混的情绪。

「没关係的，不用那幺在意。妳这样叫我也比较习惯。」

「这、这样啊……」彷彿受到那温柔的笑容所染，伊妮莉可也跟着傻呼呼地笑了出来。直到身旁的同伴用手肘顶了她一下，才让她想起那暂时被遗忘的任务。伊妮莉卡收起了傻瓜般的微笑。

「关于任务的部分，卡拉姐，您要不要到营帐里谈谈呢？」真是惊人的适应力呀。伊妮莉可给卡拉的觉就好像相处已久的部下们，谈起话来非但没有阶级上的隔阂，也没有半点无礼的陌生。卡拉十分喜这种觉。

「好的。正事还是在里头讨论会比较好。」伊妮莉可点点头，接着转头对身旁的同伴代几句，就带卡拉来到她们位于此地的帐篷。

虽然这帐篷与卡拉中队所使用的是同样的款式，在卡拉尾随伊妮莉可踏入里头之后，过度简易的摆设却令她到相当新奇。伊妮莉可递给她一瓶未开封的杯装水与管，三人就在小帐篷里围成一个稍微宽鬆的三角形。在卡拉拨齐略显凌的髮丝时，伊妮莉可以担忧的语气说道:「距离任务开始只剩四十分钟，不晓得装甲机赶不赶得上啊……」她右侧的同伴也出担心的目光，问道:「我去催催看吧？卡斯基娜有说过，万一损伤得太严重就无法指望赶在时间内完成了。」

「那我们最好别打扰她。虽然没有玛雅的装甲兵小队支援会很吃力，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卡拉想起午后来到厄当林道时所目睹的惨况，语带不安地问道:「夜间行动是否如同下午那场战斗？」

「我想是的。我们奉命瓦解此地的暴民集团，必要时不得留下活口。」这句话从眼前这位比自己小至少五岁的女孩子口中说出，不令卡拉到心寒。她带着厌恶的心情回想，那横尸遍野的情景怎幺也不像她所谓的「必要时」。卡拉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她以提不起劲的平淡声音问:「那幺这一次，我们的士兵也要参与战斗吗？」伊妮莉可摇摇头。

「战斗方面给我们处理，请卡拉姐及克拉拉中尉的部队建立包围网就好。上头不希望这件事传开，所以希望今夜过后，厄当林地仍然是片平静的森林。」言下之意，就是要她们这些前来支援的两支中队负责抓漏网之鱼及打理战场。卡拉对预料中的任务摆出沉重的表情，但她仍然以平淡的口吻回覆伊妮莉可。

「我们会尽全力配合。」伊妮莉可面苦笑。

「那幺战斗细节我们就不谈了。卡拉姐，关于这次的任务……」伊妮莉可开始系统地告知卡拉这次行动的相关情报，但卡拉并没有专注在她的口头简报上。事实上，卡拉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神就要濒临极限了。

长达三个月的战争并不能带来所谓的习惯。对前线的士兵来说是如此，对于她们这些主要负责后勤或增援的部队来说更是如此。以卡拉中队为例，夜夜运往营里的大量伤兵所创造出来的苦痛景象就是这三个月来属于她们的战场。这样的战场，怎幺样也无法习惯。

然而，无法习惯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她之所以选择在战事告一段落的时候留下，正是为了凭弔那不再归来的部属的灵魂。残忍的是，为了调查托芬小队遭遇到的事件而留下来的她们，却也就这幺无端被捲入地狱般的行刑场之中。

如果是为了某种理念而开启的战场倒也罢。但是她们今天所清理的、运送的，只有一部分是持有简易近身武器的暴民，其她绝大多数则是手无寸铁的难民。即使这桩悲剧与杀戮战场具有相同的本质，却怎幺也说服不了她受伤的理智。

生命竟然能以如此不被重视的、无意义的、大量且完整地消失，这种荒唐的事实不断冲击她这三个月来、这数十年来信奉着的唯一真理。

──我到底是为了什幺而救人呢？

思及那归来的人们及不再归来的人们，卡拉下了疲倦的眼泪。